依言应了声,夏侯惠也顺手从案几上拿起一盏油脂灯走上去与之并肩,脸上笑容犹如三月春风,“不知太守让我看舆图何处?”
“这里。”
田豫伸手一指,“定襄郡,杀胡口。”
定襄郡乃是前汉高帝分云中郡设置的,是文景二帝期间汉朝与匈奴通关市之处;而后来汉武帝击匈奴时,大将军卫青也曾多次从此地兵进河套。
而杀胡口(走西口的西口),其实是一个关隘。
吕梁山脉向北延伸出来的管涔山,是分割河套与雁门郡的界线,但注入大河(黄河)的浑河横穿管涔山而过,形成了一条无需翻越山脊的天然通道,连通着雁门郡与云中郡。
如此重要的通道,自然也是修筑防御关隘的必选之地。
早在战国期间赵国就击败了匈奴人设置云中郡,也顺势在这里修筑了防御工事。
随征之前被做足了功课的夏侯惠,当然也知道杀胡口。
更知道这个关口有奇兵之效。
当年的牵招带着步度根等部落走杀胡口进入云中郡击败轲比能,有很大的因数,就是大军在没有走出杀胡口之前,轲比能是无法察觉动静的。
如今,田豫是想故技重施吗?
只不过,轲比能已然吃过一次亏了,应该也会有所防备才对啊~
夏侯惠的目光,定定落在杀胡口位置的东侧:强阴县的盐泽(岱海),轲比能大军所食用的牛羊放牧之处,沉声发问道,“杀胡口的地势我知晓,但不知太守将欲何为?”
“藏兵,设伏。”
田豫言简意赅而答,“若贼子轲比能兵败,必不敢在雁北逗留,而将逃往云中郡。若我军先在此地藏兵,则可趁机取其首级。”
呃~
明白了。
你果然是汲汲于诛杀轲比能的。
闻言,夏侯惠的笑容顿时变得很灿烂了起来。
其实想想也对。
对于田豫而言,若是轲比能不死,则是边患不止,想将河套平原纳入魏国疆域的经营并州之策,自然也就无从谈起。毕竟就算在朔方、五原等郡的西部鲜卑各部落,都愿意名誉上臣服于魏国,也要担忧招来轲比能的报复。
“不瞒稚权,我以陛下许我的便宜行事之权,已提前安排附庸我魏国的鲜卑部落出兵在此地了。”
解释罢的田豫,不等夏侯惠做声,便继续说道,“然而,仅是此些胡虏之辈,绝无成事之可能;受我节制的南匈奴游骑无有死不旋踵之心、乌桓突骑应募成军时日尚短难以死战,亦难建功。故而,希望稚权能助我一臂之力。前番陛下召我归洛阳授职之时,曾多番称赞于你,言你勇猛过人、足智多谋,且为国裨益不以死生为念,实乃督兵设伏之不二选也!”
我倒是想应下。
但不敢啊~
看着田豫饱含期待的眼神,夏侯惠报以苦笑。
因为他不可能去的。
不是他不想去诛杀贼子轲比能、建立足以青史留名的功绩。
而是他先前在洛阳的时候提及过此事,但天子曹叡以不可置否的方式回绝了。
且蒋济都善意提醒、也是隐晦告诫让他不要违背曹叡的心意。
如此情况下,也就意味着他一旦去了,哪怕真的拿到轲比能的首级了,他在曹叡心中将落下一个“骄横狂悖”的印象,然后变成“不足以倚为腹心”的臣子。
没办法。
比起裨益社稷的臣子,曹叡更喜欢和合自己心意的人。
且夏侯惠所有的权力都来源曹叡的心意,他不能为了一个轲比能而失去君王之心。
或是说,曹叡不取他之策但仍允他来并州,其实就是想考验他的思量。
看他是否“仕君如圣”,是否能遏制住贪功弄险以及胆大妄为的心性,来决定日后是否重用他。
所以在来并州之途,他才对秦朗夺兵权的举动毫无芥蒂。
是的,他根本没有在此战中寻功绩的心思。
之所以一直想来请教田豫,不过是猜到田豫很希望诛杀轲比能,故而才想寻机会将自己对战事的思虑见策说出来,看能否帮上田豫一二罢了。
哪料到,非但田豫早有更成熟的见策,且还是想让他亲自督兵设伏呢!
“稚权可是有难言之隐乎?”
见夏侯惠苦笑不答,田豫略微顿了顿,便催声说道,“我知道军中无令不可擅行。若是稚权受困于此,大可放心。只要稚权愿意前去设伏,我自去寻骁骑将军讨要将令,想必骁骑将军定不会回绝于我。”
想仰仗你打赢此战的秦朗,当然不会也不敢拒绝了
但问题是,我自己不想也不敢去啊!
“唉”
沉默了好久,夏侯惠一记长声叹息,后退一步给田豫躬身行礼,“太守不以我才疏学浅而予大任授之,我本不能推辞。然而此事非我不愿,乃实不能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