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非也。”
轻笑摇了摇头,夏侯惠也站了起来,“先前春耕罢了,民屯应募士卒入营时,我便大致翻看了一遍名籍。此邓士載因为年纪颇大,且其名籍后有备注,言他乃曾被举为典农都尉学士、对屯田事务以及修筑防御工事等颇有心得,故而我便记了他名字。而今子松言有一士卒对修筑壁坞择址置喙,我便觉得应该是他了。”
解释了一番,夏侯惠微顿了下,便又冲着王乔发问,“对了,子松方才没有问他姓名吗?”
“啊~”
闻问,王乔愣了下。
随后便面露赧然,讪讪而道,“回将军,方才我愤怒难当,以致忘了问他名字了。”
“呵呵~”
夏侯惠露出了善意的笑容,又抬头看了下天色,便招呼他们下山,“暮色将近,我等归去军营会一会这位,声称壁坞择址不妥的邓士載罢。”
“好。”
“唯。”
各自应了声的曹纂与王乔,随上的时候还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不愚笨。
从夏侯惠的神态与言辞中,就能知道彼对这个邓艾颇为赏识。
且在如今的世道,能有表字的人可不是鄙夫。
只是他们想不通,如若说邓艾是落魄寒门,那又为何约莫不惑之年了,竟还是个应募从戎的屯田小卒呢?而且明明夏侯惠声称彼并非故旧,却又有似是十分了解彼为人的神态呢?
甚奇哉!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们也颇为期待夏侯惠与邓艾会面的时候了。
哪怕是方才还十分愤慨的王乔,此时都不再羞恼了。
毕竟军中最是枯燥啊~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夏侯惠此时心中也颇为期待。
是啊,他等这一刻好久了!
当时在名籍上甫一看到邓艾的时候,他都有点不敢置信,以为是同名同姓了。
待细细对完表字、籍贯以及过往履历等后,他方感叹世事犹如白云苍狗。
在他尘封的记忆中,当然也记得邓艾。
先前没有去寻他,不过是官职低微尚没有擢拔他人的能力而已。
且以他的职责也没有适当的理由,跑去豫州各个屯田点搜寻以及向典农校尉讨要一个屯田客啊!
不过,既然邓艾阴错阳差的应募从戎,成为了他麾下的士卒,他反而不那么汲汲了。
理由是他也记得邓艾的性格很不好。
如在原先的历史轨迹上,都官居太尉了,在被人诬告谋反之时竟无有一人为他说项!哪怕后来事实都证明了他没有谋反之意,却还要等到蜀国故臣上疏才迎来平反。
也真是可悲啊~
所以,夏侯惠觉得还是先观察一阵,待看清邓艾性格缺陷了再作打算。
挑选心腹、擢拔人才,都是要对症下药才能令人死力的。
反正,邓艾也跑不了。
反正以邓艾汲汲营营求出人头地的性格,终会有一天自己冒出来。
夜色如漆,繁星点点。
在弦月与繁星微弱的光线下,山石大树在四周投下了高低错落的影子。不知藏在寿山何处的夜鸟,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唤着,令夜色愈发寂静。寿山北侧诺大的新军军营因为士卒们都归家了的关系,只寥寥燃起了十数个火堆,倍显森寂。
而在左侧一排士卒宿夜的军帐外,有一处火堆正燃得正旺。
很小,很孤独,但却倔强的撕开了夜幕的封锁。
那是邓艾点燃的火堆。
他是新军之中唯一没有在休沐时期归家的士卒。
在暮色才刚刚降临、目力仍可将百米外看得一清二楚的时候,他就燃起火堆了。
且一直在火堆侧持续添柴火。
不顾时值仲夏、暑气难耐,不管被火堆持续袭来的热气烘得大汗淋漓,他都不舍得离开半步,唯恐火堆熄灭了,将他的冀望给埋葬在无尽的黑夜中。
是啊,这个火堆犹如他的冀望。
如果夏侯惠派遣扈从来寻他,这个火堆就是指引的灯塔。
对,他就是在等着夏侯惠。
下午时分,他不停的对王乔聒噪,哪怕王乔都怒目以对了都不放弃,就是为了引来夏侯惠的传唤。
为了博得出人头地的一线机会。
当初,在豫州时应募从戎,妻家与个别好心的邻里都劝他不要来。
理由是他年纪太大了,且又有口吃,还不懂得察言观色、曲意逢迎,从戎了也很难博出个前程。
相反,可能初次临阵就以尸骨去填沟壑了。
他没有听从。
来到淮南以后,扬州刺史王凌遣来安民的小吏,以他曾被举为典农都尉学士以及先前在豫州屯田多年,便打算推举他成为郡里的斗食吏。
职责是劝农桑,负责的对象是与他一并被安置在淮水北岸的千户黎庶。
但他还是拒绝了。
当这样的斗食小吏,一辈子都不会迎来出头之日的。
再后来,他安顿好妻儿忙完春耕,来到淮水南岸军营中成为士卒,见到将主与副职的时候,他就很庆幸自己孤注一掷应募来淮南。
将主,乃故征西将军夏侯渊的第六子、天子特宠加给事中官职的夏侯惠!
副职则是故大司马曹休次子,曹纂!
仅是从此二人的身份,就可以知道天子曹叡对新军的重视程度,而如果他能获得其中一人的赏识,日后名闻天子之耳、身登庙堂之高并非妄想!
毕竟,不管是夏侯惠还是曹纂都很年轻。
皆未到而立之年就被天子器异有加、外放军中历练了,依着曹魏以宗室与谯沛元勋掌兵权镇边的惯例,他们日后成就肯定不低;得到他们赏识与擢拔的人、在他们初掌兵权便选择依附的人,未来成就也不会低!
这是邓艾洞见的机遇。
也是他如今唯一可触摸得到的进身之阶。
当然了,在两千士卒中,他想被夏侯惠或者曹纂瞩目实属太难了。
他又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勇力,胸中的韬略在日常演武中也无法显露出来,想迎来瞩目,唯有等待可以展现自己才能的时机。
这便是他没有归去与妻儿相聚的缘由。
他已然蹉跎太多岁月了,如今三日休沐之期都不舍得浪费。
这也是他今日故意激怒王乔的缘由。
为了一个可能,他不惜迎来依军规被杖责的后果。
而且,他成功了!
就在他焦灼等待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撕开夜幕的火把也正缓缓而至,持火把之人未至而声先至,“敢问,当前乃邓士載乎?”
“正是在下。”
早就起身恭候的邓艾,朗声而应。
因为来人他认得,乃是新军将主夏侯惠的扈从苟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