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邻许昌宫的民屯田亩都被侵吞了近四成,还是被天子撞见才迎来惩治的,曹叡不怒斥他们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便是恩宠了,他们哪还敢人心不足。
因此,京师洛阳一时间暗流汹涌。
清身奉公、严以律己者对此并不在意,冷眼静候事态发展;而一些惯于汲汲营营、在多方权势之中纠葛太深之人则是积极奔走,唯恐沦为失利者。
其中,还催生了一个小插曲。
号为“专任”、无名有实的宰辅之臣中书监刘放与中书令孙资,隐隐有被群臣当作众矢之的之势。
缘由不必说。
公卿百官对他们的专权早就心怀不满。
且屯田之政的崩坏,就是他们独揽大权的时候发生的,算是落了被攻讦的口实。正逢天子将欲有所为,公卿百官哪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不过,公卿百官的做法却令护军将军蒋济很郁闷。
他先前就曾上疏声称中书省的权柄过大、不利于社稷安稳等言辞。
尔今,公卿百官便将他的上疏重提,以他的名义来指摘刘放与孙资,让他不得不撕破脸皮,态度很强硬的站在了刘与孙的对立面。
没办法。
他总不能改变立场,对自己的言辞矢口否认。
迫于时势,他也只好挺身而出,被迫成为“出头鸟”了。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蒋济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被迫无奈,让天子曹叡颇为欣慰,也对他愈发器重了。
乃是私召他奏对,将设立“天子恩科”以缓解九品官人制的目的悉数透露给了他,让他在擢拔天子门生的时候,尽可能挑选出身寒微者,以便培养成为酷吏。
是时,蒋济听罢颇为惊诧。
也倍感侥幸。
虽然他对社稷的忠诚不缺,但在私德这方面还真不能称为洁身自好。
以前朝酷吏的事迹来看,若是天子曹叡将酷吏培养出来了,他肯定会迎来酷吏的诘难。就算有天子护着,他不会迎来牢狱之灾,但身败名裂恐是不得免。
是故带着侥幸,他也终于与杜恕和解了。
因为在先前选拔天子门生之时,他总是抹不开情面、接受了同僚或乡闾故旧的请托录用人选;而杜恕则是唯才是举,不论门第家世。
为此二人没少意见相左。
若不是杜恕是天子亲自委任的,蒋济都想讬他事将之挤走了。
暗流汹涌、朝局诡谲,公卿百官各有所求,而引发这一切的天子曹叡,则是在稳坐钓鱼台,等着事情的发酵。
因为所有人都没有完全猜透他的心思。
剑指屯田积弊、流露出变革朝政格局的他,实际上却是想推行士家的变革。
那日,感慨夏侯惠谏言恨迟的他,在归去毡殿之途,还想起了一件在他还是平原王时期的小事。
那时候,文帝曹丕刚刚将甄姬赐死,自忖他意难平,是故非但久久没有立他为储君,且还有了立京兆王曹礼为太子的心思。
对此,逢母诛且被父猜忌、以及旁人皆避之的曹叡,心中自然尽是悲凄与不安。
也在那时候养成了一个小习惯,于每日读书传罢的午后小憩时,他总会独自一人在苑内的小亭内枯坐。
有时候是为了静处省身,有时候是赏木或抚琴聊以慰籍心绪。
很巧合的,一只小鸟也每日准时飞来小亭侧,或叽叽喳喳欢鸣或四处寻觅虫豸果腹。
心情失落的曹叡,注意到了这只小鸟。
也很羡慕这只无拘无束、自由翱翔的小鸟。
连续数日之后,他便觉得这只小鸟的叽喳声很悦耳、忽上忽下飞翔的舞姿也很优美。
因为在他瞩目小鸟的时候,总能暂时忘却了心中的郁郁。
所以,他每日都会将些许粟饭洒在小亭栏柱上,让小鸟尽情啄食,也期待着小鸟能够每日都前来。日复一日,小鸟对他的防备心愈发降低,已然不止一次啄食他手心里的粟饭了。
而每每手中的粟饭被啄食之际,他也有一种触摸小鸟的冲动。
只是他心有犹豫,担心小鸟被惊走以后再也不来了。
这么一犹豫就是七八日,待他终于打算付诸以行的时候,小鸟却不知为何不再来了。
他也不再有机会了。
所以,在如今的士家弊病上,曹叡不想重蹈任凭“小鸟”飞走的覆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