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面让她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彼时车轮轧轧向前,此时车轮也滚滚向前,然而却是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彼时她看到这八重楼坊金字题词,心中如看到一个受万人仰视的战神,站在恢宏的点将台,挥手复手之间,上万的人潮便屈膝山呼。这一代名将的封地,是受过多少功勋而就,整整一座城,因此人而光耀了门楣。多少锦阳的百姓,以身为即墨啸的子民而骄傲自豪。
春日已高挂,一道道打在那金漆大字上,那压顶的金檐如当年一样的璀璨耀眼咄咄逼人。浅风带起茶夜鬓间的发丝扫在面上明明发痒,她的心头却是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的无法呼吸。
石柱上盘绕的地龙栩栩如生崭新如昨,却再也让她感觉不到什么尊贵,只觉狰狞。那大张的龙口吞吐石珠的样子,却像是在吞吐着这天下万里苍生。
人间四月天,乍暖还寒,不消一会儿她虚弱的身体便经受不住,那丝丝寒意她知道并不是真的寒,却钻进她的心底。她觉得冷,冷得指尖都冰凉,冷的孤清。
甚至于,冷的无依无靠。
肩头突然一暖,一个毛色鲜亮手触极柔的披风搭在了肩头,褚月浅手指一拨,那帘子便放下。而后为她整了整披袭拢紧了些,刹那间,淡淡的药味便笼了下来,却并不刺鼻,甚至还有些清爽提神,让茶夜瞬间便扫清了方才的沉郁。
褚月浅垂眸看她,目光并不深邃,只是看。其中蕴藏了些什么,却也只是一种心善的人惯有的情绪,这种眼神茶夜再是清楚不过,在荷花的眼中,她经常看得到。
“这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眼神与情感。”他的面容,眼眸,神情,还有他衣襟上陌生又熟悉的药香,充盈了整个车厢。放下手中的书卷他淡漠道:“你的命运多羁绊,是即墨家欠你的。”他伸手拂了拂茶夜的头发,修长的手指像抚着一个孩子一样没有半点冒昧的轻轻抚上了她的眉间:“但是你一定要相信,上苍是公平的,取走你一些,就必会在其它方面给你补偿。你幼年劳苦,将来必定苦尽甘来。”
茶夜点了点头,身子不自然的向后挪了挪,避开了他的手。随后未发一语便阖上双目假寐起来。
是刚才他的眼神,那种怜悯中透着又坚定却又怀疑这个世界的情感,让她的心上像有泉水淌过,竟意外变得柔软变得悲悯。
人若无情人不愁。
枝头花绽漫,马车一摇一晃的轻摆之下,渐渐的将那八重牌坊远远的甩在其后。随着越离越远,茶夜心中的沉重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轻松,滋上心头。
无论此去会是什么样的安排在等着她,她都不想去深思了。与其一直猜度褚月浅是何用意,不如此时全部放下,权且当作是眼前这个人在施善举,还能多享受一天的舒适。
而且,无论是何样的安排,她都得接受不是吗?而且,褚月浅究竟是何目的,总有一日,他会择一个恰当好处的时机让她知晓的。
这世上,总不会有免费的午餐。
由于并不赶时间,便停停走走,遇镇便歇上半日。褚月浅甚至堂而皇之的走哪儿都带上她,也并不要求茶夜遮面掩饰,逛铺子会友洽谈合作事宜等等,事无大小皆让她跟随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