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技术水平远达不到制作仿生人的世界。这种技能,好比闻安书拥有开飞船的技能,可飞船在哪儿?他引以为傲的技能在这个世界毫无用处,甚至连简体汉字都读不懂。
这样更好,他的故乡多么发达,消除了所有疾病,却培育出新人种,人吃人,同时又发明了更多方法叫人痛不欲生。人心永不知足。
大概是时空旅行后的后遗症,类似倒时差,方启宁要倒时空差。意识没有适应躯体,也就是俗称的痴傻时期。
那段时间他的意识被困在躯体中,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不同于实验室的白,而是空洞的黑暗,只能听见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不知身在何处。
一清醒就见到哥哥的脸他吓坏了,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醒来,现实还是一如既往。
所以他驱赶闻安书,对闻安书恶语相向,恨不得再次先下手为强,随时准备再次动手。
他怕,怕闻安书未来也会像那个人一样做出丧心病狂的行为。
但不能。
这个闻安书是无辜的,这个世界都是无辜的。
重来一次,他不愿再重蹈覆辙,一方面他知道闻安书是无辜的,另一方面他又自心底抵触这人。
只好选择避开,无数次将人轰走。
但闻安书好像真的赶不走。
父母很忙,却很信任闻安书。
在学校,他因为不适应人群,引发了严重的躯体症状,是闻安书及时将他送去医院。发现他有障碍,找来一大堆视频录音和合适的画本,逐字逐句地教他识汉字。
他还没有能力脱离家庭,只能寄人篱下,被迫承受闻安书的照顾。
他不是傻,他只是以前被人为地阻断信息源,只被教习对方想让他学的语言。经过漫长的囚禁生活,他连同语言能力都弱化了不少,只会仿生人语言。
他希望闻安书永远不要靠近他,可是他们偏偏是兄弟,闻安书偏偏要对他那么好。
当他主动逃离,不愿再与其产生过多纠缠时,闻安书还是很烦人地缠上来,还发现乔西莫的存在并爱上了它。
当方启宁领悟到“闻安书真的不是那个人”之后,早已剑走偏锋,利用乔西莫做出诸多过界的试探,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习惯被伤害,也只会预设一个人只会为了利益而接近他。
原世界的那个哥哥是个伪善的利益至上者,将他利用完了之后当成玩物对待,无时无刻不在施展畸形的命令。
莫兰是朋友,他参与实验,永别前算是两清了恩情。
在这个世界他也是独来独往,时刻在四周建立起生人勿扰的结界,离家之后他也一直生活在别墅。
他对父母没什么感情,只是把人当成活下去的工具,离家之后他也在提供同等的生物科学设计成果作为回报。
所以他关于这个世界的规则的认知和体验,几乎全来源于闻安书,爱也是。
闻安书很耐心,这些年他也学会了不少,可没等到他大展身手,关系本身却崩塌了。
他记得在原来的世界,一切都是在一个项目之后失控的——k计划。
方启宁起初不知道具体的内容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决不能让这个计划实施。
闻安书果然也要参与其中,所以他不惜毁了所有人的心血都要毁掉这个计划。
这时他已经通过自学并且与超级电脑乔西莫共感合作,很轻易就能侵入电子路线,毁坏所有资料。
方启宁没有杀心,他只是觉得阻止了就好,这样自己好,闻安书也好。
他被死水浇灌着长大,时常觉得死了也无所谓,活着也无所谓。
他穷尽一生只是在毫无目的地忙碌,他对人类也没依恋,甚至对仿生人也没有感情。
闻安书一向把他的所有行为当青少年的反抗期,但这件事让闻安书开始刻意躲避他。
闻安书一方面在远离方启宁,一方面又在离乔西莫更近。
方启宁时常被两边拉扯,被逼着要做出抉择,决定舍弃哪一半自我。
乔西莫是一款功能齐全,用起来非常便利的仿生人,恰好可以当他的同伴,还可以照顾他细致入微。
乔西莫的存在确实帮了他很多,通过共感共享知识库,他速成了很多技能,已经能独当一面,将欠方园的,欠闻宅的,欠他破坏的那个团队的,通通还回去。
乔西莫没有与任何人有恩怨,他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还讨人喜欢。
做出选择不难,方启宁轻易选择乔西莫这个身份,过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开始慢慢认识这个世界,他发现除了黑色,白色,原来还有他喜欢的杯子的浅蓝色,有闻安书穿起来特别好看的那套西装的浅灰色。
就这样直到永远多好,方启宁不应该存在于世上,他是悲剧的化身,是不被当成人对待的实验废弃物,即使被当成垃圾永远藏匿,也不会有人挂念。
其实从一开始闻安书发现乔西莫的存在开始,他就应该强行与闻安书断开联系的。
方启宁怕乔西莫露馅,不想它是仿生人的身份被发现,拿去关起来做实验,便强行共感链接,占据乔西莫的身体,与闻安书对话。
闻安书还会旁敲侧击,四处打探乔西莫,这让方启宁头大。
方启宁每次开门异常慢,只因他总是陷入沉睡,一个灵魂,一人份的精神力去驱动两具躯体行动,过于耗费心神,链接会耗费精力,抽离需要时间,他总是苍白。
峰会上相遇,方启宁看清了闻安书的恋慕。
他时常觉得抱歉,闻安书还什么错也没犯,却要承受自己对那个人的报复,太不公平。
或许利用乔西莫的身份实现闻安书的愿望。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一来可以防止闻安书的打扰,二来可以为多年来的歉意找到出路。
两边在狠命拉扯,他败下阵来,选择沉溺在安全之中。
他始终很抗拒触碰,即便用的是乔西莫的身体。
那总会让他想起过去。
可闻安书真的很狡猾,一遍遍地给他信心,他真的觉得很害怕,也真的变得勇敢。
于是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
仿生人的寿命很长,地下室还存放着从那个世界带来的配套仪器,可以随时调整仿生人的模样,只要多几根白发,多几根皱纹,白头偕老其他完全不成问题。
可是意外开始发生,精神链接时常断联。
乔西莫嗜睡,是因为他过度使用精神力,没办法长时间保持链接状态,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开启它的休息模式,或者直接用乔西莫的躯体干他的活。
方启宁便开始专心地用乔西莫生活,自己绝不露面,多数时间沉睡,偷偷地用乔西莫干属于他的工作。
以乔西莫生活很快乐,他不必顾及罪恶感,他只是有点秘密,保有神秘感,除此之外,他与闻安书很登对。
他真的很幸福,那三年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来最快活的一段时间,也是最为恐惧幸福有一天会被收回的时刻。
怎么闻安书偏偏发现了他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后来链接效果越来越差,他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与闻安书分手,可是他舍不得,他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闻安书,便找了借口,让它的零件休息,并且重新调试。
但是很遗憾被发现了,调试现场变成调教现场,偷懒变成偷窃,引发了众多误会。
他深知以方启宁的身份无法乞求原谅,本来就已经交恶多年,心生无数芥蒂,只好将自己的形象抹黑,揽下所有过错,让乔西莫继续当无辜的受害者,保有一个清白的身份。
所以他说得很恶毒,惹怒了闻安书,被揍断骨头送进了医院。
自己的身体迟迟不醒,也不是真的没醒,只是醒在了乔西莫身上。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闻安书很难过,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好给他时间,赌最后一把。
没有太多精力,刚好让乔西莫待机一段时间,自己专心恢复,不然出点什么事,父母要唯闻安书是问。
三人同车,并不是什么好的安排,但可以借机斩断一切藕断丝连,方启宁选择退场沉寂在一旁,让乔西莫登场。
可他没想到,事情总是在快见到希望的时候转弯撞上了意外。
当巨大的撞击穿透铁皮扎向他时,他也不知道asiov是怎么挣脱开的精神链接。
也许是因为仿生人永远以主人的安全为第一准则,就像着名的机器人三大原则所要求的那样,也许是小狗的忠诚。
总之他被拉到另一侧,得救了,他的位置离闻安书太远,最好是借助仿生人的力量拉开闻安书,所以他强行与乔西莫再次进行精神链接,一边承受共感时贯穿胸膛的剧痛,靠钢铁般的意志将闻安书救了下来。
所有的一切发生的时间不超过两秒,但那股余痛对他的冲击力太强,就像幻肢会痛一样,久违地伤在他灵魂上。
闻安书昏了过去,就差那么一秒钟,就要见阎王了!
asiov也报废了。
他心有余悸,对着报废的仿生人大骂,为什么仿生人要违背他的意愿先救他,若不是他强行二次链接,闻安书早已经被压扁了!
幸好人没事。
他赶紧将人送到医院,通知闻父,自己则开启手环开关,将所有的仿真人的残骸和液体收集传送到专属空间链接中,抹去乔西莫死亡的事实。处理死人比当初搞来假身份更麻烦,他赶紧回到地下室,拼尽力修复乔西莫。
可关键的驱动器在马路上被撞飞,滚落到河流中,又顺着浪不知冲向了何方。这个世界没有可替代的材料重做一个,他无能为力。
乔西莫的驱动器,就是那只被那个人杀死的小狗,也是模拟做出来的一个小机器人。小狗漂洋过海,总有一天会回家的。或许有一天会找到,但也只是有一天。
但眼下他没办法。尤其是面对闻安书的质疑和逼问,只能翻来覆去说同一句“他不想见你”。
方启宁确定闻安书安全就好了,确实不想见他。
因为他不是闻安书想见的乔西莫,而他又是真正的乔西莫。
可是怎么样都留不住你,我该怎么办,闻安书?
地下室的灯火通明,闻安书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
睁开眼恍惚间好像看见自己躺在透明匣子中,占据了别人的视线,但那只是一瞬,估计是梦的余韵未消,渗透过梦与现实的边界,叫他变难以辨认。
方启宁耍狠地威慑他,从站着到扶着黑色箱子,到蹲下缓神,再到睡下。现在人歪倒在躺椅上阖了眼,没再理人,看起来很累。
他尝试过大喊,企图将人喊醒。
但方启宁深得乔西莫真传,也染上了嗜睡的老毛病,怎么也喊不醒。
闻安书不觉得累,不觉得饿,有点困,但最难受的是无聊。
这种过于缓慢的时间的凌虐,没有期待伴随,简直就像沾了盐水的鞭子抡在身上,一分一秒都无比煎熬。
他愣愣地望着刺目的天花板,望久了眼前也不再有一个个白色的阴影,转而变成一片均匀的白茫茫。
应该是过了很久。他的眼皮又在打架,眼睛干涩。
机器运作的声音嗡嗡作响,像蚊子绕在耳边,他怎么也没办法安心睡下。
心脏空落落的,好像在空中踩着绳索,总感觉下一秒就要摔下,跌得粉身碎骨。
“主人,您睡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机械女声响起。
方启宁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喃喃一句,“没力气醒来,再让我休息一小时。”
“好的。”闹钟一样的女声回道。
闻安书的心莫名就落到了实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方启宁醒来跟他对着干,也比他一个人独守着安静强。
距离希望的出口,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闻安书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醒来时既不在地下室,也不在自己家,更不在闻宅,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有一片没有色阶的单调的白色。
灯光是白的,墙壁是白的,地板是白的,床是白的,衣服是白的,人也是白的,白的皮肤,白的脸色,白的嘴唇,连眼神里都是白茫茫的,只有反射进视网膜的内凹的脸颊和过于宽大的衣服打下的阴影才沾了点其他颜色。
是方启宁。
他喊了一声。
方启宁没有应他,默念着他听不懂的公式。
奇怪,既然是默念怎么听得见。
门外响起人的脚步声,方启宁的身子抖了一下,闻安书就看到自己被套进通白的丧服中,整个人被吸进方启宁的身体里。
宽松柔软的衣裳被吹得鼓起,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风。
然后他看见从白色的衣袍下钻出来好多小人,风把布料吹开,就可以看到它们埋在肚皮上,一口一口咬下肌肉,分食肠子和胃,带血流浆地吞吃入腹,像是一群一出生就很会吃的饕餮,露出餮足的神情。
闻安书吓了一跳,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得与这具身体感受同样的痛楚与恐惧。
大概是那个透明容器可以连通方启宁的记忆。更之前做的那个梦开始清晰,原来都是方启宁的记忆。
闻安书听见有人在说话,蒙着一层雾,很不清晰,“你可是我最喜欢的弟弟,不要再让哥哥伤心,浪费哥哥的心意了,你不知道我准备这么一顿要耗费多少时间。”
白色被说话声震慑,像镜子一样碎裂,黑色随之逸出,填满整个房间。
他看见在黑暗之中有人端来几碗肉,还有一碗骨汤。
哥哥。
他是他抚育长大的,从十二岁开始,数不清的年岁里,一直同他在一起。
憧憬他,崇拜他,仰慕他,追随他,爱他。
他是天使,是救世主。
也是无间地狱。
好渴,好渴,喉咙要烧起来,胃要被腐蚀殆尽,好渴。
汤被端起,咕嘟倒进喉咙,润湿了喉咙,直达胃部。
饿疯了,将肉一个劲地往嘴里塞,来不及嚼碎就吞进了肚子。
闻安书听见哥哥的声音在笑着说,“香吧?我猜也应该挺好吃的,毕竟你那么喜欢他们。猜猜那是用怎么做的?”那也是他自己的声音。
拿着肉往嘴里送的手顿住,呆愣愣地望着黑暗中的人,话也说不出来。
“你心爱的乔的骨头熬煮的汤,你喜欢的莫兰煮的肉片,炖得入味,熬得软烂,香醇可口,入口即化对不对?已经经过安全处理措施了,可以直接吃的,你都不知道上流社会的口味有多刁钻,最近居然流行起这种吃法……你可是排在前列吃螃蟹的人啊,你真是爱你的小狗和你的朋友,他们死了你也要跟人融为一体——”
还没等声音停下,就有更大的声音淹没一切声响。
呕吐。
泄满一地。
倾盆而下。
“啧啧啧,真是好脏,不过哥哥不嫌弃你。”语带笑意,就像个真正的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哥哥。
面目模糊的人又从背后掏出一个稍大的碗,盛着两只手。是刚剁下来的,新鲜的,淋漓着鲜红血液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还有一个酷似蝴蝶的胎记,他的挚友莫兰的手。
方启宁发出野兽的声音,身子直往前倾,一口倾倒还在食道里的肉,他又是锤打着自己的胃部,又是趴在地上死命咳嗽,用手指去掏喉咙,刺激东西往外排出。
可他的身体将肉吸收得太快,他的眼泪糊了满脸,发出凄厉而绝望的悲鸣。
模糊了五官的男人挑高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启宁,捂着肚子笑出眼泪。
“难道哥哥记错了?这可是哥哥特意给你准备的,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吃鲜肉啦,动物保护法实施得那么严格,煮点基因工程培育出来的动物也要被人诟病,真是够呛,搞来一头可不容易啊,怎么能吐掉呢?”
哥哥蹲下高大的身躯,落下的阴影笼罩着弟弟,简直比盲人的视线还是黑暗。
哥哥轻拍弟弟后背,大笑完后像最温柔的家长安抚自己不安的孩子,“哥哥骗你的,哥哥怎么舍得伤害你最重要的人呢?来,你抬头仔细看看这双手。”
哥哥将大碗推到方启宁面前。
方启宁精神临近崩溃,竟听从哥哥的话,双臂勉强撑起衰弱的身体,沾染着呕吐物的手背擦了又擦如涨了潮的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莫兰死了你别想活着!!!”弟弟如有神力,以头撞倒了强壮高大的哥哥。
哥哥瘫坐在地上,沾了一身呕吐物却毫不生气,反而赞赏地看向地上绝望的疯子。
左手腕上发出强烈的刺激,弹出利器扎进皮肤,施展电击,直接精准作用到痛觉神经,引发全身阵阵抽搐,方启宁疼晕了过去,所有力气都舍他而去。
“这么快又想念手环的滋味了,那可是认定了主人就永远脱不下的刑具,只要有空气和阳光,就可以运行下去。把你关起来是为你好,都说了哥哥会心疼,这才停下几天啊,还以为你乖了点呢。”哥哥拿出餐巾纸擦了擦手,从衣服内衬口袋里掏出一个开关,大碗里的双手开始倒立,食指与中指交换点地,竟像个人一样行走,还绕着方启宁蹦跳起来。
“看到了吧,这是仿生手,亏你还是个仿生人设计师,连仿生手都看不出来,果然不吃饭眼神都会变差,死了多可惜,都给你连续打了三个月的营养剂了,偏偏你对营养剂不耐受,这么瘦,哥哥看着都心疼。”哥哥将一个手拿在手上玩弄,把胎记展示在弟弟看,“这可是莫兰友情协助我们制作的呢,看起来效果还不错,要不下一次,直接做一个莫兰?”
方启宁将哥哥的手用力拍开,仿生手也被扫到了角落,但立刻站了起来,围着方启宁跳舞。
“滚——!!!!”方启宁又一次将手甩飞,但这回他脱力地倒在地上。
连肉也不再看一眼。
哥哥这时反倒耗尽了所有耐心,他拿起一只手把玩,慢悠悠地说:“不吃培育肉也行,那下次就只能真的把莫兰端上来给你了。”
方启宁身子抖了抖,已经没有力气再起身。
“别……别动莫兰……我吃……”气若游丝,方启宁扒着碗,就着趴在地上的姿势,抓了一手肉,往嘴里塞,囫囵嚼两下便直往下吞,边吃边反胃,喉头发紧,根本咽不下去,通通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已经没有成型物,颜色是稀排泄物的黄绿色。
“你看看自己,连吃东西的技能都生疏了这怎么行,看来得采取辅助措施了。”
哥哥命人将空了的肉碗带走,将方启宁推进修理室,也叫手术室。
这个世界攻克了疾病,人体的器官一旦坏掉或者出了毛病,就要修理,用仿生器官取代,就需要来到手术室替换。
大多数时候这里不是用来治疗,而是用来创造伤害和疼痛。
准备手术,消毒,开刀,切开腹部,把胃打开,并没有将任何处理过的食物灌进去,只是打个招呼,然后再缝合起来,之后开始静脉注射。
更像一种猎奇的行为艺术。伤痕和缝合就是他们的艺术。
方启宁全程都被迫保持清醒,痛晕过去,又再次醒过来。
伤口将他牢牢粘在病床上。
“真可爱,哥哥又开始喜欢你了。”
哥哥前来探望,带来了新的营养剂。
“不吃了,你现在身子弱,这次我们换一种新的合成比例的营养剂,总有适合你的。”哥哥怜惜地托着方启宁的手臂,“看这手臂都瘦得不成型了,这回让哥哥好好照顾你,亲自帮你注射营养剂。”
哥哥的手法很熟练,方启宁的意识却模糊了。
再醒来时,看见哥哥倒在地上,死了。
方启宁打开“薛定谔的门”,心里想着:狗屁文明,我要去到一个没有那个人的世界。
然后一睁眼便是年少时的哥哥,不,是闻安书。
“宁宁?你在看什么呀?”闻安书问。
“别怕,我会永远守护你的,你会说话的嘛,再说一句,就叫‘哥哥’,不然笑一笑也行,就像咯咯笑一样,‘哥~哥~’宁?宝宝?宁宝?小宁?宁宁?方启宁?弟弟?来,说嘛……”
“哥……哥……哥哥……”稚嫩的嗓音响起,因长久不说话,带点干涩和犹豫,文字从喉间一个个迸出,逐渐流畅,“哥哥。”
少年人得到回馈之后,清澈而诚挚的喜悦像宝石一样晶莹剔透,折射着炫彩耀目的光芒。
时而夹杂两声大人爽朗的笑:“小安真的喜欢宁宁啊。”
“因为宁宁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哈哈哈哈!”
……
方启宁看晃了神,霎时不知身在何处。他被困在躯体里,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好像回到了从前,又好像到了一个新世界。
此前他从未有过的这段记忆,现在因对闻安书使用精神力而被激发,铺天盖地涌来。
他感受到自己贴着温暖的躯体,听见一句句呼唤曾经最恐惧的称呼——哥哥。
就连身体轻微倾斜的角度,都在彰显他喜欢这个他在新世界头一回接触的人,这个人不是方园,不是管家,不是护理人员,而是全副心思都投注他身的闻安书——在他还没有将人认出来的那几个月里。
他因那个人而恐惧“哥哥”这个称呼,但闻安书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将这两个字里的恐惧挤出,就像从烈日暴晒的海绵中挤出水分那样,费极大劲,成效甚微,却坚持不懈。
方启宁的意识晃荡未平,年幼的身体凭借本能回应了闻安书,闻安书便高兴地蹦跳,简直快要飞起,兴奋的嗓音久久地绕在天花板。
闻安书的喜欢不像那个人一样,不是把他像橙子一样先榨成汁,把果肉做成馅饼,再把皮晒干制成陈皮,而是给橙子树浇灌,防护害虫病害,呵护橙子健康生长,果熟蒂落。
闻安书喜欢乔西莫很合理,喜欢一个傻弟弟不奇怪,但凭什么能原谅一个张牙舞爪几次三番伤害他的恶魔?
只是叫了几声哥哥,只是亲近几下,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就能获得往后数年胡作非为的免死金牌?
闻安书明明对他这么宽容,但凡他主动一点,都能修复关系,根本不必借助乔西莫的假身份才能接近他。
是他始终没能将那个人与闻安书分开,将那个人的自私错误地嫁接在了闻安书身上。
——爱在行动中。
这句话像烟花一样绽放在方启宁脑海之中,火花闪烁,引燃了他的神经元。
他醒悟得太晚,非要为喜欢找到一个无可撼动的理由后才肯相信真的有人会无条件地爱自己。
在无意识的那段时间里,他看不清
这辈子,对方用爱作囚牢将他困住。
他心甘情愿。
所以不是灵魂破躯而出的那一日,而是从灵魂在身体发芽的这一刻起,就注定他今世无法摆脱闻安书。
他不好,他真的很不好。
这个魔咒已经毁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伤害他最爱的人至深。一切该结束了。
或许闻安书只有远离他才会真的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