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母分开时天已经很晚了,凉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直接把自己扔床上。手掌盖在额上,遮住眼睛。黑暗夺取了人的视力,但其他感官却也被放大。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被夜风吹起的窗纱发出沙沙作响,和他自己的呼吸声。
孩子的事情,他没有跟爸妈说……哪怕事后证明那是一个在妈妈肚子里就死掉的胎儿,他还是不想把这件事让家里人知道,连启介都没例外。
算是他的私心吧,父母已经对景不满了,嘴上不说,但对景这个儿媳,他们并非表现出的那般满意,正如已过世的迹部先生对他的不满,理由也是同样的。
叹口气,撑着手臂要起来,却是目力所及窗棂处的某一点后,整个人都绷了起来。他没有立即质问是谁突然闯入了他的房间,而是右手悄悄的摸向床头柜。
空气中弥漫出一种熟悉的铁锈味。
半晌,天边的云彩移开些许距离,月亮探出头来,陡然的明亮把室内的黑暗驱散不少。凉风习习,吹乱她半长的发,浴衣宽大的袖袍在月光被翻滚出黑白两色的花。
“……景?”手指停冰冷的金属管状物上,顿住。
从黑暗中走出,轮廓分明的脸孔被打出深厚的阴影,光与影交汇,精美绝伦的如同古希腊的雕像。夜风袭人,衣袂蹁跹,带着一种亘古流传的华美乐章,美的惊心动魄。
凉介突然失去了所有语言,只费力的扬起脖颈,目光几近痴迷。但很快他就从中觉察出不一样的味道,狠蹙了下眉头,凉介很不喜欢景这刻看人的眼神――太锐利,太阴暗,也太空洞了。
像是读出了他的此刻心中所想,景眼底一闪变恢复常态。她侧过头,用过长的额发遮住眼,因为是背光的原因,连整张脸都藏入阴影,很潇洒的露出侧脸完美的立体模写。
但她也就只能把脸别一边去不理人,因为凉介已经先一步把人固定在怀里,两只手牢牢的箍在她的腰上,他们面对面大眼瞪小眼。这很幼稚,本来以他们俩谁的性子都干不出这般冒傻气的事,但偏偏这两个都顶聪明又有本事的人,凑一起还真没少干出傻缺的事来。
套句文艺的话讲,这都是孽缘啊孽缘~
窗外月色正好,难得的敞亮,纵使不开灯也能看的七八分清楚,水银似的铺了一地,平日里司空见惯的家具在这别样的光晕照耀下,也展现出不同以往的风景。
只是这景色好看是怪好看,可真要大半夜的光着胳膊的围观,身体先要吃不消了。
凉介动了动手腕,从刚才起他就觉得手心似乎被什么粘热的东西糊着,松手一看,人却是呆住了。他右手从掌心到手臂全是手上温热的血,阴影下透出黑红色妖异的色泽。
他慢半拍的抬起头,就见景后背的伤处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狰狞,在她素色的浴衣上像一只妖异的红花,张牙舞爪的爬满小半张的衣衫,直滴落到床铺上也染出一滩血渍。
“……你受伤了。”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干巴巴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恩。”飞速看了凉介一眼,又继续别开头,顺便拢了拢她有些下滑的领口。
只是她这幅不怎么想开口的模样,落在凉介眼中就成了‘这件事还是你不该过问的事’。他握了握拳头,压下心头猝然腾起的怒火,静默了数秒才稍稍恢复了几分平静。
他起身,又很快去而又回,手里提了个标有红十字的箱子。
解开浴衣的带子,这次景没有抗拒,腰间带子一松开衣服就褪下了。她来得匆忙,褪下浴衣之后,就只剩下缠了满背的绷带,虽然那已经几乎全被血浸湿,失去了作用。
凉介历来稳稳的手突然有些抖。见状,景反而笑了。只是很浅淡的一个笑容,不过勾了勾嘴角,但这精致的近乎犀利的眉眼一旦软下去,绝对比雪莲绽放的光华更加令人迷醉。
“……如果有一天你也终于受不了,我放你离开,但只有一次机会。”
手臂猛地一颤,凉介用一种景不怎么看得懂的眼神瞪视她。景平静的与他对视,只是从腰侧传来的痛,连她也忍不住闷哼出声。血贴着皮肤从绷带的缝隙间涌出,流在床铺上。
凉介抿起的嘴又拉直了几分,他端着剪刀的手依然稳健,又低下头小心的剪绷带。
景咧嘴笑了一下,她垂下眼帘,低着头不晓得在想着什么。
剪刀终于剪开了层层绷带,的摩擦声之后,藏在绷带下惊人的一幕慢慢浮现出来――
以脊背为画纸,一双交颈而生的红莲妖娆耸立,苍白的皮肤,血色的双莲,就是世界的全部。
整个画面并不大,只占了后背三分之一的面积,但无论是工笔还是布局,哪怕是最后的纹刺也都精细到了极致。连凉介看到这幅纹身之后,第一反应也是赞叹,尔后才是愤怒。
“我继承了老头子的位置。”她突然开口,目光却出神的望着窗外虚无的一处。
“――三天后是正式的继任仪式。”
之后,她就是五十来家的六代目了。
夜晚的房间内,既没有开灯,也没有交谈声,只有衣服轻微的摩擦和呼吸吐纳声。
空气,就凝固成粘稠的半液态般的压抑。
景双臂撑在床上,下巴微微朝后扬起,身体拉伸出一个很舒适的弧度。伤已经被很好的处理过,上了伤药,重新包上绷带,脏了的浴衣也换下,她现在是干干净净的一身清爽。
身上收拾干净了,心情也稍微好了点,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的一个不小心就爆发。
葬礼上的闹剧,本以为最多不过也就是又一出丑闻,可查了之后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迹部悠吾,他真的是迹部家的孩子,却不是迹部雅也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