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就是久未与沈大人同行了。”李元朗这样说着,看了眼沈远脚上的靴子道:“沈大人,内务府今年按例还需给我做双官靴,但前几月府里做多了些鞋子,我多了也没处用,您就去那让他们帮您做双吧。”
似怕沈远不答应,李元朗还加了一句:“沈大人不去,那这官靴也只是白白送给了内务府的人。”
大雲的官靴都是定制的,按品阶不同,份例不同,像李元朗这样的,一般三四年内务府就会按他的尺码帮其定制,但是像沈远这样的,可能七八年都不一定能轮得着他。
而现在沈远脚上的官靴也不知穿了多久,靴头已经有些开线了,那原本的黑褪成了一片灰,虽然这样,但看着也是爱护极好的,不曾沾染一点灰尘。
沈远家贫,朝中众人皆知,他妻家跟他一样都不富裕,听说最初的时候,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后来沈远还接了家里人来京,后来不知怎得那些人都被他送回老家了,日子还过得越来越清贫。
沈远低头看着自己这双鞋子,也知道他的好意,笑着婉拒道:“穿得久了,也有些感情了,这新鞋即使是新做的也比不上旧鞋合适,合脚呢。”
这般闲聊着,两人已经到了官署。
沈远向李元朗行了个礼,告辞道:“下官已经到了地方,就不能再陪大人了。”
李元朗抬眼瞧了一眼匾额,是到地方了,他的路在另外一条。
眼看沈远就要入门,李元朗终于忍不住问道:“沈大人,我想问一问,十五年前那份丰荣县您写下的案宗到底有没有疑点?”
沈远离去的身形顿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认真道:“李大人之前不是问过了吗,我还是那句话,我所断之词皆非妄言,无愧于心。”
——
一场疾雨过后,京里的秋意更浓了。
李元朗有些焦躁,时间拖得太久了,再拖下去,狱里的苦寒之气怕是对岑青茗不利。
而按押送齐丰回来的手下来报,他们一路遇上了几次刺杀,原本之前就被吓得几乎失魂的齐丰更是有些畏人。
齐丰是在深夜入京的——按照李元朗的要求。
深夜入京,隔日才能开审。
齐丰被偷偷押到李元朗住处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齐丰。”李元朗从这屋内的上首位走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宛如腐肉一堆的新风县令:“出去了这么久,知道谁才是真心实意帮你的人了吗?”
齐丰一路舟车劳顿,遇上的人个个凶神恶煞,更何况之前不是被追杀就是被人拉着眼睁睁看着杀人,手段之残暴肆虐,无所不及,此时看着一身温柔和煦的李元朗这才醒了些神。
他扯着李元朗的袍子有气无力哭喊道:“大人,下官之前错了,不该和那姓郑的同流合污,但那些肮脏事情可都是他逼我做的!那些脏钱基本都进了他的口袋,若不是那姓郑的仗着汪公公强逼于我,我就算再借十个胆子都不敢做这些事啊!大人,您说要帮我的,只要您能让我活下来,我做什么都行的!”
“齐丰,我是能帮你,但也得看你怎么做,你干的那些勾当我基本都清楚,你说你是被郑汪垚逼的,可你也得有证据不是,你们之间的往来勾当,那些脏款明细,你该都记着吧,你把那些东西都交出来,我也才好帮你说上一两句,不然,我都怕被你连累呢。”
“齐丰,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你是景元三年的进士,和郑汪垚不一样,你是有实干的啊,可千万不要在这浑水里浮沉了。”
李元朗的声音如清风朗月,和煦得不带一点伤害,齐丰在外一路忐忑悬荡的心仿佛都被抚平了,李大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的苦楚,他好像真的能帮他,好似他按着他的意思去做就真的没事了。
齐丰就在这沉醉得让人迷眩的嗓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对啊,现在还有谁能帮他呢,那些人都想让他死,都想让他开不了口,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让郑汪垚清清白白留在这世上,都是他害得自己变成这番模样,他明明上任之前也想能为民做一番事实,博一个清名的。
李元朗看着他脸上苟同的模样,心里充满不屑,但脸上却更加和善,声音也更加低沉。
缓缓诱出后面的话:“你们这十几年也做了不少鱼肉百姓的事吧,这里面也有不少冤假错案吧,我记得十五年年前,还曾经有一个赶考举子路过丰荣县被害的,这里面也有郑汪垚的一手吧?”
李元朗毫无道理地揣测推断:“那个举子一身正气,怕是到了京城会状告郑汪垚吧,郑汪垚害怕了?然后灭了他口?你们怕担责就把祸事推在聚义寨头上对不对?”
“或是那举子不畏强权,跟你们这当地的什么富商豪绅起了冲突,被他们害了?然后抛尸到了鸡冠岭之中,你们偏袒与他,掩盖了这桩恶行,这里面总可以选个解释吧,齐大人,你曾被迫与他同流合污,那案件你想怎么翻都行,这脏水也随你怎么泼都行。”
“最重要的是,要将他彻底拉下马来。”
最后这句话被李元朗说得轻飘万里又掷地有声。
那两个推断,前者当然都是李元朗的臆想,事实上这个臆想也全无道理,往来举子那么多,怎么偏偏去了鸡冠岭的那个举子就被害了,怎么其他举子郑汪垚就不怕他们去上京状告了?但是后者这番言论,咂摸一下倒是也有几分道理的。
齐丰脑子乱糟糟的,已是成了一堆浆糊,但他听得恍惚,却冥冥中觉得,按着他的话说肯定不会有错,只是在李元朗说那什么举子被害之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好似有些问题对不太上,他张了张口妄图解释两句,却见那张在烛火之中分外无害温柔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可怖。
“这些事,齐大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办吧?”
齐丰忙点了点头。
齐丰就眼看着那张令人胆寒的脸又重新变得如沐春风。
“这样就好,那就送齐大人下去吧,明天,有些话齐大人就得知道该说和不该说的了。”
门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一阵骤雨,带着那卷疾风,打在府中花叶上,凋零了一地。
李元朗站在窗棂处往外看,簌簌清雨飘在他脸上,让他在这室昏暗烛光中有了一丝清明。
是错的吗?还是对的。
李元朗想,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不管是岑山下的令,还是聚义寨手下害的人,不过都是因为郑汪垚这个渣滓。
如果他是个清官,或者说,是个庸官,不做那些害民损利之事,那岑山就不会带着他的乡人兄弟上山,他爹也不会被匪贼所害,所以,罪魁祸首,其实就是郑汪垚不是吗。
琼琼花枝斜刺在窗口,李元朗伸手摘下了那朵在雨中摇摇欲坠的残花,花仍带着点清香,只是花瓣边缘已经变得枯黄残破了,李元朗面无表情连着花心一块碾碎在了手心,手一抬,便掉落了下去,只剩手中的那点黏腻花汁,他拿着帕子又一根一根擦净了,无所谓了,他想,如果这一切的恩怨要有个出口,那郑汪垚就是那个最初的起点,让他能快点伏罪,岑青茗听了应当也会高兴的。
明日,一切也该尘埃落定了。
第62章 真相
这次的案件原本最多只到三司会审, 只是圣上颇为重视此事,在听到齐丰入京之后,要求亲自参与, 全程陪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