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的冲动,连世初本该积极地展开行动,却莫名地犹疑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不然为什么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听不见也看不见桃妖?但月下一见,桃妖瞬眼之间消失不见,又是何种缘由?
七想八想,连世初暗中展开了试(zhui)探(qiu)。
桃妖爱读书,连世初就经常带上书来到院墙边独自朗读。
他性情内敛,读书一般不会出声,但、但为了叫那妖知道他阅书甚广,胸有沟壑,不是堂弟可以比的,连世初也少不得放声一回。
他的声音和人很相似,有些低沉,但有条不紊,且十分雅致。初出声尚因开口少而略略沙哑,习惯以后更显动听。
只可惜他身体不好,中气不足,读一会需润润喉歇一会。
坚持一段时间后,连世初的母亲都被他给打动了。然而隔壁对此的反应就是,只要他一开始读,桃妖自说自话的读与释都会消失。
连世初十分郁闷。
后来有一回,他听见桃妖对堂弟说:“为什么不想听,隔壁屋的少爷虽然读得有气无力,但这书你家没有,还省了我偷鸡摸狗的功夫。”
堂弟模糊的“啊啊”声传来,桃妖立马妥协了:“好吧,你想听我读我就读,咱不听他的,我去刮阵风把他赶走。”
风起,连世初气得快吐血了,正欲加大音量摆脱“有气无力”的帽子,喉咙里突然一阵麻痒,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咳嗽。
风立刻停了。
他听见桃妖小声嘀咕:“我靠,碰瓷啊。”
连世初坚韧不拔地待在原地不走,又抬起他的书,但母亲派来的小厮听见了他的咳嗽声,一拥而上将他强行拉回床上,并抹着眼泪限制了他在院子里活动的时间。
第一回合,败。
……
连世初还常常能听见桃妖陪连歧末玩耍的笑声,也不知与一个行动不便的小瞎子游戏哪来乐趣。
连世初拜托母亲约了一大群同龄的小少年在院子里投壶、踢球、摔跤,他自己将床移到了窗口看着。
第一次,连世初院子里的欢声笑语盖过了隔壁。
他望着墙头望了一天,心想,这总能把人勾过来了吧。
但从天亮到天黑,桃妖也没有出现。
连世初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走,邀请他们隔日再来。他耐心一向很足很足,如此几个月,连世初忽然发现院里戏耍的少年中赫然有着连歧末!
但不论是他请来的玩伴还是家里的小厮都对此视而不见,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听不见说不出话的同伴,甚至玩耍中还很照顾他。
就算连世初质问他们,他们也答不上来连歧末的存在有什么不对。
这必是桃妖的术法!
连世初只想质问连歧末:为何只有你在这里玩耍,这么投入快乐,全然忘了陪伴你漫长岁月的人,那还不如将阿桃给我!
他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
然而过了几次,连歧末也消失了。连世初听见桃妖问连歧末玩得开不开心,又说自己每日出府闲逛,一点也不寂寞,但连歧末还是坚持不再参与隔壁的嬉戏中,宁愿只和桃妖呆在一起。
桃妖没有办法。
连世初也没有办法,他想大约桃妖对人类的少年和人类的游戏并没那么感兴趣,他关注的只有连歧末一个。
但我是特别的,连世初对自己说。
第二回合,败。
……
连世初向母亲要了一张琴,躲在房间里夜以继日地练习。
教琴的师傅说他从未见过像他一样身体不好还勤奋习琴,进步速度如此可怕的学生。
但连世初的生活很单调,他被自己孱弱的身体关在府里动弹不得。他有大片大片的空白时间和可预见的未来,对他来说,有目标的全神贯注全力以赴是快乐的、充实的、从未有过的。
当连世初的琴曲终于动听到琴师叫好、他也觉得不比连歧末的程度,连世初已是十三岁的少年,消瘦、冷漠、美丽、苍白。
他第一次抱着琴拒绝搀扶走出房门,把所有人都赶走后,才在那棵越过墙来的桃花树下撩开衣角,席地而坐。
焚香、净手、抚弦。
如破云,如裂帛,如电闪,如雷鸣。他的琴声引来了鸟儿,也引来了桃花树上凝神驻足的桃花少年。
他余光瞥见,手指不禁轻颤,错了一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