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行:“也对。”
两人本就不打算真的修炼《天元册》,初时因其结缘,久寻之后终于得见,也算是了却一桩旧事。
顾云行没有让容欺等太久,两人很快便相携离去。
通过一段甬道后,就来到了裂谷主路。
那夜他们遭怪人追杀,容欺背着昏迷不醒的顾云行一路摸索至深处的冷泉,走的便是这条路。
原来更早之前,他就与《天元册》擦肩而过,只是当时并不知晓。可若是当时知晓了,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抉择?
容欺不去深想,那时错过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通道内像这样的岔道有许多,应该是天然形成……”顾云行顿了顿,“在想什么?”
容欺:“要是一上岛就找到天元册,我肯定会去练。”
顾云行:“为何?”
容欺睨了他一眼:“不然怎么打得过你啊?顾大门主。”
方元磬以文入武,在极短的时间内一跃成为内力深厚的高手,可见那蕴气之法的玄妙高深。虽有缺陷,但对于当时的容欺而言,的确是增进功力的最快途径。
顾云行忽然道:“你若是想学瀚海诀,我可以教你。”
容欺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不由愣住:“真的?”
顾云行:“何时骗过你?”
容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可是天极门顾家人的武功绝学!
顾云行的武功内力高深到了什么地步,他比谁都清楚。饶是他已不复以前那般热衷于追求变强,此刻也不由地心动了起来。
这样厉害的功法,顾云行真能说教就教吗?
容欺迟疑道:“可我不是顾家人……我是说,你母亲不会反对吗?”
顾云行笑了笑:“你不是吗?”
容欺脸一黑:“……我在和你说正事!”
“你与我在一起,自然也是她的儿子。”见容欺还是一脸怀疑,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下脸颊,认真道:“放心,她不会管这些的。”
容欺没去管自己被占便宜的事,还在严肃地问:“你我的武功路数截然不同,我真的可以练吗?”
“同样的心法未必适用于所有人,不过没事,出岛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去试。”顾云行边说边将手移向容欺的下巴,微抬起几分,又顺着下巴缓缓摸向了另半边脸……
容欺想了想,觉得在理:“说的也对。”
即便他不合适修习《瀚海诀》,但多读这些精妙功法,总能受益无穷。
顾云行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欺身向前,在那半边脸上如愿以偿地轻咬了一口。
容欺偏了偏头,心中仍想着练武之事。
顾云行低唤了声:“容欺……”
容欺正想开口,顾云行已经亲在他唇上。脑海中的纷乱念头一下消散开来。容欺眨了眨眼,便也不说话了。
黑暗中,他看不清身前人的面庞,只在亲吻的间隙听到稍显粗重的呼吸声。
等到顾云行退开,容欺伏在他肩上,低声表达起不满:“你这样……让我怎么好好与你谈事?”
顾云行捏起他的下巴,轻蹭上去:“我在听着呢。”
脖间泛起丝丝痒意,隐约能感到温热的鼻息时不时拂过肌肤,让人再难去细想其他的。容欺仰起脸想朝后退去,却被扣住了后脖。察觉到顾云行又要靠近,他顿时恼怒地瞪了一眼,却换来了对方低低的笑声。
容欺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翻了脸,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开:“……没什么好说的了!”
顾云行拉住他:“小心些。”
容欺拔出青辰剑,光芒照亮了甬道,拒绝某人牵手的态度昭然若揭。
顾云行:“……”
——惆怅。
等到离开裂谷,冷日的光芒洒入眼中,容欺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看向身侧的顾云行,见对方也正注视着自己,心中生起几分好笑。
“这么多天,邹玉川一定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我们会在这里。”容欺回身望着裂谷入口,“他要是一直待在岛上,会不会哪天真被他找到了?”
顾云行:“若不放心,我们可以毁了入口。”
容欺摇了摇头,将青辰剑利落地收回剑鞘,道:“随他吧。我猜他也不是真的为了修练《天元册》。”
——方元磬刻下功法静等传承的有缘人,终究不是邹玉川。
顾云行有些讶异,目光落在容欺身上,仔细辨认他的神情,没有看出半点不舍,这才确信容欺是彻底放下《天元册》了。
他笑了笑,复又牵起容欺的手,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起容欺掌心磨出的剑茧。
“……”
容欺沉默地低下头,莫名生出几分无奈,他想不明白男人的手有什么好牵的,顾云行却总是乐此不疲。
“这里虽然简陋,我却有些舍不得离开了。”顾云行忽然感叹道。
容欺嗤了一声:“你还真打算做个野人不成?我可不想继续睡在山洞里……”
他猛然意识到顾云行话里的意思,戛然止住了声。
顾云行明知故问:“怎么?”
容欺蹙起了眉,犹豫片刻后抽出手背到了身后。他越过顾云行,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几步,而后足尖轻点,运起轻功朝着海边赶去。
顾云行幽幽叹道:“跑得真快。”
东岛,岸边,一艘大船早已停靠多时。
船帮的人远远见到他们,立时招手相迎。不多时,甲板上跑出两道身影。
容欺眯起眼,一下认出了是崔心元夫妇。
“看来他们很担心你。”顾云行轻声道。
容欺其实看不清崔心元和徐兰芝的神情,但他知道,他们在等他。
海风拂过,耳边风浪声轻响。这座荒凉的无名孤岛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一切的转变都从这里开始。如今的他,身边有顾云行,前方……是家人。
顾云行笑了笑:“走吧,是该回家了。”
刚一上船,徐兰芝立刻拉着容欺左看右看了许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红了眼眶:“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容欺其实并不能理解徐兰芝的情绪,自己明明全须全尾地脱身了,但她的表情仿佛他受了重伤似的。
容欺便耐着性子强调了一遍:“我没事。”
徐兰芝“嗯”了声,眼泪却“唰”地流了下来。
容欺:“……”
他求助的目光投向顾云行,发现对方正忙着和曹江谈话,丝毫未注意到这边。飘忽的眼神晃了一圈,最后落在沉默不语的崔心元身上。
两人于无声中对上视线。
片刻后,崔心元咳了声,将徐兰芝拉回身边:“行了,好不容易脱险,就让孩子先休息一会儿。”
徐兰芝虽有些不舍,但也瞧出容欺脸上的疲惫之色,顿时又心疼了起来。
容欺无奈地放柔了语气:“我真的没事……不必担心。”
然而这话仍是收效甚微,他大约明白自己对眼前之人的眼泪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用衣袖替徐兰芝擦了擦眼泪。
“噗,脂粉都被抹化了!”徐兰芝退开半步,脸上虽有泪痕,眼中却盛满了笑意,“怎么和你爹一样笨手笨脚的。”
容欺神色一僵,果然看到衣袖上多了一道白印子。
崔心元适时出声道:“我可不会用这么大的劲。”说着,他揽住了徐兰芝的肩膀,劝道,“孩子你也看到了,该回去休息了。”
徐兰芝先前中了毒,虽然后面解了,但毕竟伤了元气,加上忧思重重,身体仍有些虚弱。
她便不再推辞,随崔心元回船舱休息了。
目送他们离开甲板后,容欺莫名松了口气,随即发现顾云行正笑盈盈地朝自己望来。
容欺面无表情地迎上视线,移步走过去。
曹江还在说着:“……方盟主此刻正在西岛与人斡旋。”
方敛竟然也来了?
容欺挑了挑眉,索性站在一旁安静听了片刻。这一听才知道,不仅方敛赶了过来,他的跟屁虫妹妹也一并来了,此刻就在船上。
容欺隐约察觉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下一刻,他就听曹江说道:“眼下西边的岛屿上聚集了江湖各派的人。他们围攻离火宫时尚还收敛,如今为了宝藏,各个都豁出了脸面,使尽了手段,快要将西岛翻个底朝天。”他顿了顿,“这是方盟主的原话。我估计再有几日,他们就要寻到这里了。”
容欺皱眉:“外面的人如何知晓来此的路线?”
曹江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顾云行。
容欺瞬时明白了,问:“你传出去的?”
顾云行:“那日折返前,我的确托曹帮主帮忙把路线散布出去。”
容欺:“为何?”
“以防万一。”顾云行道,“只要消息传出,这里便不再是孤岛。”
有人来,就有船至,唯有这样,他们才会有无数退路。
容欺听懂了顾云行的想法:“那宝藏又是怎么回事?”
这倒不是曹江传出的了。
顾云行:“邹玉川造船出海的声势极为浩大,你两度出海,免不了引来好奇之人,也许几番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于是就有了宝藏一说。”
“顾哥哥说得没错。”又一道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几人循声看去,发现竟是方若瑶,她脚步虚浮,面色惨白,唯独望过来的眼神尚还有几分曾经的神采。
容欺问:“你也中毒了?”
方若瑶瞪了他一眼,却没什么气势,有气无力道:“只是晕船而已。”
容欺:“……”
方若瑶:“现在江湖上人人都在传,说我们在流落东海的半年里发现了爹爹留下的宝藏。还说邹玉川组建船队,就是为了去海上寻宝。”
容欺听得叹为观止,细想了一番,又觉得合理。
重利驱使下,必会有无数江湖人前赴后继地赶来荒岛,去探查所谓的宝藏——而此举显然不是邹玉川希望看见的。
“看来方敛是想劝他们回去。”容欺想了想,“他们不会听他的。”
海外荒岛凭空现世,偏偏又是邹玉川费尽心思想要抵达的去处,这种种因素加在一起,都令宝藏之说显得格外真实。
人心欲壑难填,寻宝之人至宝地,哪有空手回的道理?
谈话间,船只已绕过东岛,显出西岛的一角。
船上几人远远望去,只能看到苍翠连绵的山脉隐在薄雾之中,再深处,却什么都看不清了。方若瑶想到兄长的嘱咐,立马跑去了甲板的另一头,准备放信号传讯。那特制的烟雾筒足有半人高,方若瑶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只挪了半步,曹江见状,便也过去帮她。
船头处只余容欺和顾云行两人。
容欺:“一个绝顶高手和一群乌合之众,这样的局面,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吗?”
顾云行叹道:“这场交锋难以避免了。”
前有怪人以西岛做猎场,杀人取乐;如今仍是在西岛,相斗之人却换了一批。邹玉川心思深重尤胜当日的怪人,而江湖诸派为利驱使,不会只知躲藏……此番交手,兴许会比上一次的单方面屠杀更为惨烈。
容欺收回目光:“对了,你将方元磬的尸体埋在哪儿了?”
那日他分明看到顾云行背着尸骨,后来到了冷泉,他就没去留意了。
顾云行:“我把方前辈葬在了洞穴之中。”
容欺沉默了许久:“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就在此时,身后升腾起大片袅袅红雾,一路飘到了他们的前方。
容欺回头望去。
甲板另一头的方若瑶似乎是被烟雾呛到了,正跪在一旁干咳不止,咳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好不容易缓上一些,方若瑶察觉到两人朝自己望来,便绽开了笑脸,喊道:“放心!我哥说了,他登岛是为了给你们打掩护。只要他见到红雾升起,就会乘小船赶过来!”
说完,她更加卖力地扇动起烟雾筒。
须臾间,海风吹动着红雾,使它在高处化作一道弯曲的红线,将这天与海分隔成了模糊的两半。
容欺失笑:“我还以为,武林盟盟主会为了江湖公义、正邪输赢,鞠躬尽瘁万死不悔,原来……也没我想的那么古板。”
“世上最难救的就是逐利之人。”袖袍之下,顾云行捏了捏容欺的手,“束怀若是古板,就不会轻易接受你我之事了。”
容欺愣了愣,随即脸一黑:“你果然背着我告诉了方束怀!”
顾云行:“……”
容欺:“难怪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古古怪怪的。”
一时间,许多事情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他原本只当是正道之人看不惯他这个魔头,现在想来……方敛可真能藏事啊!
顾云行正色道:“顾某又非不可见人之辈,还是说你连名分都不愿给我吗?”
容欺冷笑了声,半点不吃这一套:“说吧,你还告诉了谁?”
顾云行沉默了片刻:“此事本不该瞒着知己至亲。”
“我没想瞒到底,可你总要跟我说一声!”容欺矢口否认起来,忽然他表情一变,“你方才说……知己至亲?”
顾云行点点头。
容欺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顾水流?”
顾云行无奈道:“她好歹是我母亲,别这么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