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三楼里面只有我一个客人。”她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她希望说书人明白这个道理,却又害怕自己说的语气重了,让说书人误以为她是在嘲讽她。
她向来都觉得能够编故事的人,心思都是格外的细腻缜密的,难免会因为旁人的一个微妙的举动就联想出许多事情。
说书人听到这番话,步子顿了顿,只停顿了一秒,就继续朝着台子走去,他站在台子上,垂眼看着坐在台下桌子上用膳的南连枝,长长的睫毛将眸子里的情绪遮挡。
南连枝抬眼对上那双暗淡无光空洞无神的眸子,她恍然都觉得那双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倘若说这是瞎子的眼睛,她都相信的。
“你以为我是讲给你听的么?”
说书人兀自将她盯了一会儿,嘴巴上下动了动,轻飘飘的吐出这句话。声音虽不大,但却铿锵有力的打在她的心上。
她不解的蹙了蹙眉头,她确实是这样以为,但被说书人带着质问的语气询问,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承认。或者几乎可以说,四目相对之间,她完全失去了点头承认下来的勇气。
说书人是为了听众而存在,唱曲儿的是为了听曲人而存在,写字画的是为了欣赏的人而存在,大陆上的人们好像都有这样根深蒂固的观念。
站在台子上的说书人却是独特的存在,他勾了勾唇,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嘴唇一句泛白,面色很是虚弱,却给文质彬彬的他平添了别样的美感。
他轻声道:“我是讲给我自己听的。”
南连枝听了有些尴尬,她咧嘴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提起茶壶往自己面前的茶杯里面倒满了茶水,她借着饮茶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窘迫与不安。
说书人又笑着道:“不过姑娘有这样的想法实属正常,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的。”
这话说出口的目的好似是用来安抚她似的。南连枝将茶杯往下放低了些,抬眼小心翼翼的朝着站在台子上的说书人瞥去一眼,不曾想正巧对上那双暗淡却带着笑意的眸子。
“好像人们都觉得,故事要有人听才有趣,写出来的话本要有人看才算有价值,就连水墨画,都必须有人出高价卖,才能证明它是一幅好画。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衡量一件东西的,并不是旁观者,而是创造者。”
说书人顿了顿,舔了舔泛白有些发干的嘴唇,他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放在胸前来回扇了扇,继续说道:“世界上所有被创造出来的东西,分为两类,一类是为了旁人而创造,还有一类是为了自己而创造。”
“前一种呢,是想要得到旁人的认可,或是得到对自己有益的东西,或者是俗气的银子,第二种的目的就比较简单了,无非是图个开心罢了。”他说话的时候脑海中不知想起了什么,暗淡无光的眸子里竟然有微光在闪烁。
“也许是想到了自己讲的故事了吧。”南连枝在心里这样想着。
说书人讲手中的折扇合起,朝着上面指了指,又朝着下面指了指,他道:“上面的楼层,和下面的楼层,人数都比这层的多。这个饭馆里面,三楼是人数最少的,不止今天,每天都是如此。可以说,即使是别的楼层挤得根本坐不下人了,他们也不会来这里。”
“为什么呢?”他自问自答的道,“因为其余楼层里面,说书人讲出来的东西符合大众的胃口,他们费劲心思,绞尽脑汁的将枯燥的故事编造成天花乱坠的事情。但我不同,我想讲的只是我想要讲出来的事情。”
南连枝看着站在台子上的说书人,觉得他有些自恃清高,她将手中捧着的茶杯放下,拿起筷子,边继续嚼着饭菜,边在心里吐槽道:“但是你讲的故事确实十分无聊,光是树叶子都能讲上几个时辰。”
试问,讲了几个时辰都没有讲到重点,男女主角都没有登场,也没有什么冲突和看点,有哪个听众会花时间去听这些呢?
既然想要别人花费时间来听你讲述的东西,那么你就必须要保证讲述的东西有价值,或者有看点,能够有人想要听下去的想法。
“他们都太俗了,竟然为了一群听众就改变自己的初心。”说书人仍然在说个不停,全然不管坐在台下吃饭的南连枝有没有在听,他的话语之间带了几分嘲讽:“我就站在这里,坚持着我的初心,看着他们丑态百出,为了银子就做出违背初心的事情。”
南连枝不知道该怎么评判这样的观点。她不能说这样的观点是错的,固执的坚持自己原本想要创造的东西,偏执的讲述着想要讲的故事,不管有没有听众,都继续讲下去,说的好听点,也可以理解为坚持不懈。
但对于说书人语气中的嘲讽,她却十分不悦。
有的人创造东西,是为了有人欣赏,有的人却是图个乐呵,但不管怎样,都没有任何的权利去嘲笑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