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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今宵花似雪·(2 / 2)

苇八蹙眉看了眼位于竹筐中的白玉药瓶。心知不把这层遮住伤口的布撕下,纵然有再好的疗伤圣药也无用武之地。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花如雪咬牙道:“没关系。撕开吧。顶多流血痛一痛,这边有药,不要紧!”

苇八稍作沉吟:“宫主,失礼了。”

不给花如雪反对的机会,他已抱起花如雪双双浸入温泉池。

“温泉对伤口有帮助这样应该不会有事。”

粗糙的手,在伤口周围游走按摩,不消片刻,花如雪只觉直传心底的一根神经被扯断般骤然辣痛,粘住伤口的衣帛碎片已被苇八陡然扯了下去。

好在经过泉水浸泡,比预料中的疼痛要来得轻了许多。随即身子被往上托,另一只手抓起备好的粉沫,哗地洒在再次裂开的伤口。热辣之后是一片清凉。他随即麻利地抽过一旁的白布,经由腋下绕过牢牢包裹住受伤的部位。花如雪咬紧牙关,内心庆幸还好刺客的刀上没有淬抹毒药。

“好了。只是伤在肩背交接处,宫主近日最好不要抬手。”

比用来治伤的木犀粉要更加麻痹心志的声音低哑地、粗粝地掺入了水雾的缭绕,听来也带了分恍惚的味道。是的,他的嗓音很难听、很难听,但这份难听,反而也成为他独特的记号。

月光很亮的晚上,星光就会变得微淡。

而每片正在凋零的花瓣都染了月的明媚、星的昏暗。

诗中常有落星如雨飞花似雪,但都是总被明朝清风吹散。

那么,此刻一如水波,被两个人混杂一处的发丝撩乱了的心即便是动了一刹那,也应该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吧。

花如雪想着,低下头,寂寞地微笑了。

“苇八。”

“属下在。”

“你看到了吧”

“宫主是指”

“我背上的伤。”

“嗯。”“那都是很古早的伤口呢,不觉得奇怪吗?”

“宫主是江湖儿女,有些旧伤也是自然,何况”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苇八并没有过问的资格。”

她轻笑“不是没有资格,而是不想过问。懂得什么都不问的人往往最是聪明。你比莫清歌聪明很多,可惜”她话中有话,欲言又止。

“可惜?”

“可惜为什么忠心的人往往是笨的,聪明的又不一定就忠心呢。”她嫣然一笑,讽刺地扬着眉梢。

苇八没有说话,而花如雪这个问题本身似乎也并不需要回答。

白色雾弥漫缭绕,阻隔着近在咫尺的两个人。

“苇八,你受过重伤,对吗?”她头也不回地问。

“嗯。”而他依旧回答得无比凝练。一如在她面前,他总是沉默的。有些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只是两个人泡在同一池温泉水中,纵使一个面对月亮,另一个看着她的背影。那并不交接的目光,也还是会牵绊起丝丝缕缕的暧昧的。于是,看似简约的回应也就嵌入了包裹着层层水雾的柔情。

“为什么受伤,可以说吗?”

她的提问换来他的沉默。

久到一瓣花悠然划落温热的水面,静静地旋转,再缓缓地沉淀。

“算了。”花如雪的唇角漫起一丝嘲讽“你本是江湖儿女,有些旧伤也是自然。何况,我似乎并没有过问的资格。”将适才他说过的话如数回敬,却看到男子无奈地别开眼,几绺散落的发丝在水面无助地荡漾。

“不是不说,是我不知道”他尝试措辞,却发现这很困难。只好说到一半就拿起花如雪的衣服,以给她披衣的动作掩饰复杂的心情。

“忘了?”花如雪诧异地回眸,只来得及披了一半的衣裳滑落水面,而她似乎并不在意在他面前赤裸身体。

“我的伤,让我忘了太多事。”

这样的解释,听来更像借口,但却是真的呢。他掠过一丝淡淡的苦笑,用手撩起总是披散一肩的头发。

触目惊心的伤疤随即袒露。

那是一轮弯月般的深红印记。

看得出当初下手的人,曾经要将这个脑袋切下般地用力。

花如雪看得呼吸一窒。

而他已放下手臂,让长长的头发再次遮挡住恐怖的伤疤。

“怕吓到旁人,所以平常会用头发盖住。”虽然她没有追问,但苇八语气淡然地解释。

“伤在颈后”花如雪低垂的眸光闪过一抹不忍。

“是啊。”苇八仰脸,望向一树树散发着朦胧光晕的花“也许下手害我受伤的人,曾经和我很熟吧”

“你完全记不起来了吗?”

花如雪在身后的声音绰约地飘来,带着本该温热却因寒凉的夜色而越显清冷的水音。

苇八茫然摇首“我只记得片段”

“片段?”

“乡下的麦田,幽绿的潭水,呱呱叫的青蛙。还有四野盛开的山花。所以我只知道我是个乡下人出身。”说到最后,他竟然幽默地扬了扬嘴角。

“哈哈。”花如雪忍不住笑出声来,用力拍了下水面,水花四溅,溅上这个男子惯常无波的眉眼“可惜温泉里面不会有青蛙!”

视线随笑声的渐止一路向下,她看到男子深刻的眉眼、被水花濡湿的衣袍、微微地敞开领口,锁住她视线的宛如爬虫的黑色伤疤。

揪住他的衣领,一点点、慢慢地扯开。

而他并没有阻止她的举动。

视线凝固,沉重的头抵上他的胸口。

“苇八”一个疲累已极的声音在说“你也是个吃过很多苦的人”

他挑了下眉,为那个“也”字。

“所以很想拜托你一件事”在温泉中浸泡那么久,却依旧冰凉的手撑在她与他之间,女子抬起看似平顺的眉眼微笑着叮咛“请你千万不要骗我。”

那些印象深刻的往事,会成为记忆中画面交错的定格。

琼花如雪,点缀枝头。

苍蓝的天空,无垠得没有边限。

菲薄的云是片片飘浮的水晶。

而她站在行云下,小小的身影被那片阴影笼罩得如此不留余地。世界是广袤的,只是她的天地被设限。与周边鸟语花香的世界,阻隔一道看不见却又分明存在的墙。

青丝垂地,头戴华冠,耳畔的散发串着五彩琉璃珠串。衣上的锦纹是凤凰的图案,脚上的鞋子精巧得像是穿鞋的人永远不会踏入纷纷扰扰的世俗红尘。

“如雪过来”

远远的,有人站在花荫处招唤。

于是小小的女孩儿,移动双脚,一步一步,踏向不知被何人挥笔写就既成注定的命运。

慈善温和的脸上,平顺的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那高大的男子向她微笑着伸手,另一手却牵着一个少年

“你就是如雪吗?”

精灵的少年睁着乌溜溜的眼,好奇地盯着她看“我是完颜雍。”

阳光在他的衣锦上耀出一圈圈斑驳的光点。

她奇怪地低头,自己同样刺绣金线的衣袖却只有平顺的阴霾。好奇地仰望,原来是天上那片云在作怪。

它硬生生地将她与他划分出清晰的界限。

尽管他们面对面站立,牵着同一个男子的手。

她却在云影里,而他在艳阳下。

不过半步之遥的距离。

竟产生明与暗、光与影的差距。

并且她知道这差距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被消弭。

即使她踏出脚步,头顶的云也会随她飘移。像要把她一直罩在这片云影中,她注定走不出它的掌控。

那样一种因清晰而无力的情绪。

她从来没有遗忘过

园中繁华似锦,花香鸟语。而得窥命运的女孩儿知道这一切,将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微笑,再微笑,平静的眉眼不起波澜。

因这心中情感过于澎湃,便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来了解。眼泪也好,悲伤也好,全都稀释成为唇齿边淡淡的一缕行云般的微笑。

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

微笑。

花如雪微笑着伸出手,抚摸那男子锋利的眉角。

“苇八,记住,不要对我说谎因为我会很伤心。”

乍看平顺的一池水,已因你洒下的花瓣浮起微妙的漩涡。月淡烟柔,水雾花音。在被千片梨花重重包裹的泉水中,她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灼热复杂地凝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彼岸的他。

想要得到某人。

不必费心防备的某人。

不必猜疑算计的某人

能够让她倾心的某人

“宫主。”

喑哑的嗓音听来缈缈得像风中散落的花,营造一席绮色的梦,他慎重而缓慢地承诺:“我不会骗你。”无需盟誓。她知道这男人的承诺,是能抵千金的季布一诺!

但她依旧微笑扬眉,促狭地问:“如果骗了我,你会怎样呢。”

他用一种接近宁静的凛冽望着他,忽然微笑了,他说:“骗了你,苇八死。”

简洁淡然的六个字,或许已经说明一切。

某些人之间的感情,永远不会轰轰烈烈。只为他们本身已经历太多令人疲倦的过往,于是他们表现得从容不迫优雅淡定。

只是,真的可以如此简单吗?

今宵梨花似雪,明朝散绮如歌。究竟是谁人划桨,扰乱这一池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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