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1 / 1)

灌了一肚子凉风的晚餐,居然不是这场浪漫约会的终点。秦销还要牵着汪悬光的手,与她沿着宫道信步闲逛。

入夜后的故宫鬼气森森。

哪怕万能的蓝秘书安排好了一切,对秦先生会经过的区域,都在朱红宫墙上挂了红灯笼,每隔十米还有四个沉默的保镖跟着。

汪悬光仍然感觉毛骨悚然的。

“宝贝,你知道故宫的传说吗?”

秦销像是嫌不够渗人似的,还添了把鬼火:“一到下雨天,墙上就会映出成群结队的宫女吧,穿着花盆底鞋,摇摇晃晃,穿过一面墙又到另一面墙上去……”

“停!如果你想证明你是我约过的男人里最厉害的那个,”汪悬光干脆道,“不用讲鬼故事,你已经做到了。”

“这不是鬼故事,”秦销隔着西装外套,紧紧箍着她的肩膀,又握住她的一只手,“我没想吓唬你。”

不知落在哪里的乌鸦忽然叫起来,叫得尖细、凌厉,一声声颤抖抖地,像躲在角落里咿咿呀呀唱戏的游魂。

秦销还在拉着她往前走。

“大概是我八九岁的时候,有一个阴雨天,我们这些住附近的首长家小孩儿进来玩试胆游戏。那天故宫闭馆,没有游客,文化馆的人离得也很远。我们一面墙一面地找,希望找到墙上的宫女。

“刮风,打雷,又下雨,大家也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一味地乱跑,等我在雨中停下来的时候,身旁早已没有别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闪电劈下来,像是天地都被突然照亮了,我看见朱红墙上印着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阴风呜呜咽咽地穿过幽深而狭窄的宫道,敲打着尽头看不清的门。

“当然是我的影子,”秦销终于止住脚步,从背后圈住汪悬光,低声道:“就是这面墙。”

两人交迭的身影,被灯光和月光隐隐映在红墙面。

“当时,我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恐慌,站在这么大的宫殿里,有这么多道墙、这么多间房,或许有很多人影在雷雨中与我交错,但那是来自百年前的时空,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像是命运给我的某种征兆,告诉我永远都遇不到同伴。”

秦销垂下头,下颌搭在汪悬光清瘦的肩膀上,沉声说:“所以,我非常讨厌故宫。”

“……真是个有趣的故事呢。”

汪悬光开口时声音有点抖,也不知是怕还是冷。

“抱歉,宝贝,我也想跟你讲一些童年趣事,可想了很久,我这叁十年都像一具行尸走肉,值得和你分享的,只有这个。因为我感觉到了害怕。”

“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接受着会永远一个人的命运。可是遇见了你,一切都不一样了。从前可以忍受的,现在一分钟都不能忍。

“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你手里,那么我也会变成鬼回来,永远纠缠在你身边。这么想的话,让你遇见我,我也觉得很抱歉。”

月色清寂,前后空阔。

汪悬光对这番残忍又深情的剖白无动于衷,只是冷淡地问:“饭吃完了,工作聊完了,童年也回忆完了,你也该解释一下了吧?”

“嗯?”秦销疑惑,“解释什么?”

她在他怀里僵硬地回过头,面色冰白,眼神如刀:“……听说我要结婚了?”

秦销愣怔一瞬,继而低声笑了起来:“你是在等我拿出戒指,然后单膝向你下跪吗?”

汪悬光断然回绝:“当然没有。”

“抱歉,这个仪式不在今天,”秦销似乎感觉非常有趣,笑声没停,反复用冰凉的鼻尖摩挲着她的脸颊,“你应该没想过自己会结婚吧。”

……这算什么鬼问题?

不等她回答,秦销便顾自说:“我知道我会。”

他顿了顿又道:“应该是和亲朋好友家的孩子,可能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人,也可能是在国外长大,到了年纪被卖回家的。”

他的话音一收,“啵”地亲了下她的侧脸:“没想到会和真爱结婚。”

墙上的红灯笼一片空茫,在这深黑的夜色中,像极了冥婚丧嫁,亮着阴惨惨的红光。

汪悬光:“你没问过我的意见。”

“问了你会同意吗?”

“嫁给在餐桌上强暴我的人?还是嫁给在电梯里凌虐我的人?”

“……”

气氛顿时冷下来。

阴森的春夜凉风,掠过紫禁城的碧瓦红墙,穿过一间间写满悲剧的空屋,朱墙上的两道人影不动,只有衣角随着风翩跹而起。

秦销对指控无动于衷,反而又轻又慢地笑了起来:“我看过你的婚礼视频,十六岁的你穿着租来的婚纱,对一个颓废的帅大叔说,你自愿接受他成为你的丈夫……”

“嫉妒吗?”汪悬光一抬下颌,指着面前的朱红宫墙,“你可以一头撞死,然后下去跟他打架。”

“他只是给了你绿卡和保险金,嫉妒他谈不上……”秦销眼底渐渐凝重,“但我的确嫉妒另一个男人。”

他扳着汪悬光肩膀,让她在怀里转了个圈,面对面望着自己,一只手仍然拦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脸,慢慢摩挲。

“你和汪盏从小到大都像双胞胎,她十六七岁就出来做模特,留下的照片不少,但我没办法代入你的脸。

“我想知道你从小到大,每一年的相貌变化,却找不到你的照片,唯一的影像只有你提交给美国移民局的结婚视频。

“我只能想象你在学校里上课,做实验,赶作业,泡图书馆……我希望你赢了比赛,你拿到风投的资金,你被赶出自己创立的公司的时候,都有我在场。

“但是确实有一个男人,他比我更早认识你。”

汪悬光的目光微微变了。

墙头的红灯笼随着一阵疾风拼命摇摆,仿佛把一片片红光都摇碎了。灯笼架咯噔咯噔地敲打着墙面,像无法解脱的冤魂在拍门。

秦销看着她,声音好像久埋在地底的冷水,从黑暗中幽幽涌现上来:

“那个人陪你从车库起步,和你一起在尼日利亚被绑架。火箭爆炸时他给你挡过大火,你们两个一起在被告席上接受审判。你们是伙伴,在很多份文件上并排签下姓名。

“从你17岁到25岁,每一年,他都能亲口对你说‘生日快乐’。整整八年,陪在你身边的人都是他。

阴森而空茫的红灯笼下,两人对视半晌,汪悬光平静地问:“那怎么办?你去杀了他?”

秦销摇了摇头,忽然说了句叶芝的诗:“人心只能靠赢取,而非馈赠。所以rwang是我,不是他。”

他的目光幽深瘆人,拇指从她的侧脸上轻轻一滑:“我和你是强取豪夺,除了嫁给我,你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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