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布置已经分派下去了,李诵对完成这次战争意图信心十足。根据计划,战争将在秋收冬种以后展开。各路大军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调运粮草,训练士卒,磨合战术,搜集情报。不过三省六部忙碌起来以后,李诵反而觉得自己没什么事情干了。宰相和官员们太能干,把老板给闲下来了,李诵忽然觉得这几个月十分的难熬。就在李诵决定投身到大讨论中去,把精力放到思考大唐的长远发展的时候,终于有人给他找事情做了。
永贞二三年的大旱,使得唐朝在裁减大批军人的同时,用之兴建了一大批农田水利工程,这批水利工程也使得唐朝安置了大量的流民,开垦了大量的荒地。根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原则,这些土地当然不是平白地给农民的。在历史上,这种政策叫做屯田。屯田既能为朝廷提供大量的粮食,而且朝廷还向边地的屯民保证,如果愿意转为军户的话,缴纳的钱粮会减少一半,立下一定战功,屯田就会转为永业田,或者另赐一块永业田。这对失去土地的流民而言是一个致命的诱惑。光李惟简在凤翔招揽的几十万流民就有大半入了军户。粗略估计,光在凤翔,按每户一丁计算,就可以征屯兵两万余人,如果每户两丁的话,可以征屯兵五万人。陇右、河西一带多的是被吐蕃占据的国土,李诵根本不怕安置不了更多的军户。
有了这么多的屯兵存在,再加上通过暴力镇压和赎买政策从宗室贵族乃至寺院收回的土地控制的大量户口,大唐朝廷现在再也不会为兵源和素质担忧了。兵部已经动议要将两川直到朔方的所有加入军户的屯民转为府兵。这一转的意义极其重大,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府兵乃是政权的基础,唐朝实行的是强干弱枝的国策,六百多个折冲都尉府,有四百多个在关中,这就保证了中央对地方有绝对的军事优势。安史之乱之所以爆发,藩镇割据之所以蔓延这么多年,根源就在于中央朝廷失去了对民户的控制,土地兼并和赋税沉重,致使民户大量减少,民户减少就意味着中央控制的赋税减少,府兵不足,府兵不足就使得朝廷不得不允许藩镇自己募兵,这就导致了中央弱而四方强。
名义上,中央虽然也控制着大量的军队,但是这样的军队大多来自招募,优势是短期内可以迅速招募大量的兵员,劣势是单兵素质和战斗力根本无法和府兵相比,对朝廷的忠诚度也远远不够。这样的军队组**员大都来自没有产业的流民,或者破落户、商户子弟,甚至有乞丐、罪犯、混混等混迹其中。孟子云,无恒产者无恒心,这样的军队忠诚度或许有,战斗力也或许有,但是远远赶不上有自己的家业要保卫的府兵。如果朝廷重新拥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府兵队伍,只怕历代先皇在棺材里都能喜得翻过身来。
不过事情也没有想的那么容易,难就难在一个字上:利。能为一个事业效力的人,要么同志,要么同利。而没有这个同利同志也会变成陌路,光让人卖力不给好处这事情李诵知道不能做。可是唐集团内部的利益群体实在太多了。宗室是一块,世家大族是一块,寒门出身的官员是一块,逐渐受到重视的商贾是一块,市井小民也是一块。
利益集团多不怕,调和就可以了,怕的是不卖你的帐,不愿意给你调和。比如市井小民这一块,李诵知道市井小民也有利益诉求,而很多宗室和世家大族认识不到。在这些人看来,市井小民的利益就是用来为自己牺牲的利益,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他们眼里全是扯淡。所以李诵的很多新政在推行的时候,总是阻力很大,比如赎买土地,尽管从海贸中让给皇族的几项都是利益大宗,但是宗室们最看重的还是土地,如不是李诵借着死掉的舒王李谊做文章,这些宗室的土地才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换出来呢。
至于世家大族就更让李诵头痛了。宗室闹归闹,到底手底下没有势力,而世家大族不同,每个世家大族都是绵延数百年,家族子弟,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而且彼此之间利益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世家大族向朝廷靠拢,那么朝廷统治稳固,朝藩镇靠拢,那么削藩就极不容易。更为可气的是家国家国,世家大族往往都是把家放在国前面,先是考虑家族利益,后是考虑国家利益。为了家族利益,许多世家大族都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筐子里,往往脚踩几条船,挟**以自重。藩镇未平之前,这些世家大族还能收敛,现在眼看中兴已成定局,居然有人开始迫不及待要出来争了。不要说在地图上眼下还在吐蕃人手中的陇右、河西的土地,就是关中被李诵用强力手段强行控制的土地,也开始有人打主意了。
李诵愁啊,论功行赏,这几年推行新政,削平藩镇,靠得还是世家出身的官员,借助的是世家的力量。人家要求论功行赏,画像进凌烟阁,勋爵可以多传几世,封地大一点,靠近长安或者洛阳,这是理所当然。但是关中和东都畿毕竟地方有限,关中还要作为朝廷根本确保朝廷控制大片土地。这又是一个矛盾,世家大族放在外地朝廷不放心,放在关内就要拿出土地来封给他们;而如果要封给这些人,那么农民手里的土地势必不够,农民的土地不够那么朝廷的根基就会丧失,根基丧失统治就会不稳固,统治不稳固那么关东各地的豪门大族说不定又会蠢蠢欲动
“何止将来会蠢蠢欲动,现在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李诵信手把一封密报丢在了桌边,恨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