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在被王叔文举荐进太医院的时候,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变成张神医,被他当年跑江湖时极为畏惧的军阀们视为上宾。想再生一个儿子的心理被相州密报撩拨得更炽烈以后,田季安把张太医隆重的请到了魏州。本来田季安是想像以往一样低调行事,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秘密地把张太医拉到魏州,但是已经成神的张太医拿足了架子,不肯迁就,田季安火气腾腾,却不敢来横的,在田布的提醒下,田季安只好派出一辆上好马车,大张旗鼓地来请张太医。其实也不怪张太医拿架子,以他的身份还真是不轻易给人看病的。所以在进魏州的时候,张太医总是深闭着的双眼睁了开来,改变了原定的路线,在魏州招摇过市,很是出了把风头。
本来田季安是打算像以往一样,把张神医甩在一个小院子里,等到自己有时间了再接见一下,不料张神医见自己被冷落,居然就要拂袖而去,一点也没有人在虎口的觉悟。越发觉得这老头有道行的田季安只好把手头的事情推掉见张神医。在见到田季安的时候,张太医也是很倨傲,只肯跟田季安行平礼,不肯委屈自己。田季安有求于人,只得忍气吞声,把牙痒痒放在背后,面上却是笑容可掬,还把节度使府高级供奉的位子送给了满脸橘子皮的张神仙。低调惯了的张太医没想到自己偶尔嚣张一次就赚到了沉甸甸的见面礼。
不过故欲取之,必先予之,田季安出手这么大方当然要的回报是不小的。老实说,郎中这个职业是越老越吃香,因为这个职业需要的是经验,张太医这么大年纪还能在这一行里混,自然是有些斤两也知道其中利害的。张太医来魏州之前已经从田兴口中得知田季安请了大夫后喜欢通过活埋人这种质朴的方式赖账的恶行,深知不能拿一般行医的法子去糊弄他,得给他尝点甜头,让他看到希望,才能玩弄田季安于股掌之中。
请注意,这儿用的词语是玩弄,而不是糊弄,这个词语充分说明了李诵把张太医留在相州是有意图的。这个意图是什么呢?已经渡过黄河的李诵回望苍茫大地,北国风光,一股谁主沉浮的豪迈气概在心头升腾。其实李诵把张太医留在相州的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为田兴的病情突然好转打掩护,另一个就是制造机会混入魏州节度使府,把一味葯下给田季安服用。
这位葯曾经由俱文珍安排给李诵下过,功效是长期服用会导致中风。李诵现在要让它在酒色财气样样具备的田季安身上发挥作用,扫平统一的障碍。所以李诵经过深思熟虑,出人意料地选择了由王叔文推荐入太医院的这位张太医,原因无他,这位老爷子江湖经验太丰富了。让一位快七十的老太医跟随自己大冷天的辗转千里,说实话也太委屈这位目的只是进太医院享福的老先生了,不过李诵觉得更委屈他的是这位进太医院已经四五年了,只是在自己伪装二次中风那会出场跑了一次龙套,有点太说不过去,所以,这次就让这看起来一天到晚犯迷糊的主到魏州去决定历史吧。
已经从魏博进入淄青的李诵不知道张太医在魏州混得风生水起。立在黄河边上,李诵操心的是如何通过李师道重兵防守的区域回到自己的地盘。改变方向由淄青择道回洛阳是田兴给出的建议。田兴以为李诵他们行藏已露,虽然靠着在相州城内大张旗鼓迷惑了相州明暗衙门,但是终不是长久之计。眼下沿原路返回不行,往东是横海,往北是成德,而且都要在魏博境内长途穿行,作为外乡人实在不安全得紧。所以田兴建议李诵逆向思维,往南面去。南面是缁青,李师道的地盘,去那里谁都意想不到,说不定能够从看似绝境的地方走出生门来。最不济,照田兴的话说,就在缁青寻个地方隐蔽起来,长途传诏命令四方加紧进兵也比在魏博保险。
这个主意在段文昌们看来纯粹是馊主意,吴赐友和李孝忠都保证凭借自己的武力可以不过李诵倒是很欣赏这个主意。李诵没法解释越危险的地方往往越安全的道理给这些关心自己安危的臣子们听,只好采取了“拍脑袋决定、拍胸脯保证、拍屁股走人”的唐朝版三拍,带着亲卫们往缁青而来,而外形特征很突出的李孝忠则担负起了伪装的任务,绕道从贝州出境,吸引魏博、成德二镇的注意。
李诵对段文昌说:
“朕相信吴赐友和李孝忠会带着侍卫们把朕带出去,但是如果行藏再次暴露,田兴就会陷于不测,我们这一趟相州来得还有何意义呢?”
为了以策万全,李诵特地派出了第三组人手潜往潞州找郗士美传令,要他马上派人去考城找李吉甫准备接应。算着日子李孝忠他们应该在贝州闹出动静来了,李诵一行才渡过黄河。作为现代人,听多了对黄河、长江的赞美,总把黄河长江想象的很宽阔,李诵没有穿越前经过长江数次,已经从想象回到了现实,不过这时候看见黄河,心里仍然不由得赞了一句。
黄河的水真清啊!
其实黄河既然已经由“河”改叫“黄河”了,说明河里的水这个时候已经不能用清来形容了,但是李诵觉得即使这样河床里流淌的毕竟也还是水,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泥啊沙啊化学物质之类的。远远看去也是波光粼粼,一点也想象不出区区千年之后黄河水就能变成黑河水。而且天空那么蓝,云儿那么白,阳光那么和煦,黄河鲤鱼的味道那么鲜美,不由得他不赞叹。这样好的环境,让李诵觉得即使古代人穿的不如现代人舒服,食物不如现代人丰富,交通不如现代人便利,视野不如现代人开阔,游戏不如现代人会玩,呆在古代也比呆在现代舒服。起码古代人不会穿到黑心棉,不会担心自己的食物里有三聚氰胺,担心自己的子女食物里激素过多会早熟之类。不过当李诵踏上缁青土地,看到人们麻木的神情和空洞的眼神,还有河边埠头随处可见的高高鞭子,李诵就从yy中清醒了过来。
不管在什么时代,人权这玩意都是需要的啊。不然收入再高条件再好或者环境再好那都是扯淡,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祸祸了呢。
“爷,咱们该走了。”
段文昌对着正在回望黄河的李诵轻声地说道。李诵回过神来,应了一声,钻进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
严格说来这地方现在还算是魏博地界,再往前走几十里才到缁青地面上呢。
当晚,李诵他们到达了在后世极为著名的景阳冈,立在景阳冈前,看那山果然是林木苍莽,气象森然,虽然看不到“三碗不过岗”的幌子,看不到劝阻客商单独上山的公文,李诵还是在岗下小立片刻,畅想了一番,还问吴赐友道:
“吴赐友,给你喝三碗玉壶,你能上山打虎么?”
吴赐友道:
“爷说笑来,三碗玉壶下肚,人都醉倒了,哪里有力气打虎去?”
这一夜,李诵一行宿在景阳冈下的一家小客栈里。他们的身份是田兴帮助伪造的,田兴视事倒多半是为了给他们办假证。李诵新的身份是读书不成该行行商的,这倒是很符合李诵前世的身份。在籍贯上田兴犹豫了好久,不知道是填写关中还是河北,据田兴所知李诵就擅长这两处方言,但是新年将到家在西面北面的却往南去未免说不过去,李诵笑着对田兴道:
“爱卿就填写淮南吧。”
田兴有些担心,李诵却道不妨事。李诵只得现场秀了一段江淮方言,不但田兴,段文昌都惊诧不已。李诵微微一笑:
“老子还会说西川话哩!”
接着又道:
“伊屋里灶司菩萨还是伊大?”
一口吴越软语,活脱是王叔文的语气。
既然是行商那当然就要有行商的样子,吃喝穿住行都不能挑剔。段文昌对李诵能否吃得消很是担心,但是李诵反过来倒是挺担心他们受不了苦。结果一问,侍卫们都是武夫,自然不怕吃苦,而段文昌虽然出身高门,但是早已衰败,少时吃了不少苦。据段文昌说,他少年时无以自立,寄宿在一间寺院里,天天去蹭这些号称慈悲的和尚们的饭吃,一开始和尚们看他是褒国公之后,还允许他一起吃饭,结果后来和尚们厌倦了,有一天故意把吃饭的时间提前,等到段文昌听到吃饭的钟声赶往饭堂时,连饭粒都没有看到。
“那时心里真是悲愤异常,一方面恨这些和尚的刻薄冷漠,一方面恨自己不争气,受人白眼,坠了家声。所以当时就抓起笔来,在寺院墙上题写了一首诗。”
第二天上午,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段文昌眼圈红红的道。接着似乎看穿了李诵心思似的说道:
“这也让小的认识到这些满口慈悲为怀的和尚的冷酷心肠。这些僧人个个舌灿莲花,博取善男信女的施舍,不事生产,却坐拥百千亩良田。韩非子五蠹里面说‘其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而贰人主之心。其言古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其患御者,积于私门,尽货赂,而用重人之谒,退汗马之劳。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yu)之器,,聚弗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我以为,现在的邦蠹里面还要加上僧道啊。”
不知道这是不是段文昌知道李诵欣赏法家而且支持李吉甫限制寺院才这么说的,要是当着自己老泰山的面,估计他是不敢的。李诵又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一个碧纱罩诗的故事,男主角没得志时也和段文昌一个遭遇,看来段文昌就是自己小时候羡慕过的男主角了。正想着,车窗外吴赐友的声音响了起来:
“爷,向导说咱们已经到山神庙了,要不要下来看看?”
李诵闻言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果然有一座山神庙,全是石头垒起,虽然灰不溜秋,但是看上去比二十一世纪许多建筑葯坚固多了,虽然里面也没有加钢筋。下来以后,果然如同客栈老板所说,没有什么好看的。李诵就信步向前走去,头脑里思索着武松打虎是怎样一个过程,结果走了几步发现这里的地理环境和施大爷写得不一样,完全和武松打虎联系不起来。接着李诵又想起来水浒里施大爷写得精彩的地方往往地理上存在着错误,而最后写打方腊时地理完全正确却写得很是一般,这一发现也被学者们用来佐证施大爷是江南人。
“这是不是意味着人跳脱了自己原来时空的限制,想象力或者潜能会无限发挥呢?看样子,自己在唐朝是成功定了。”
李诵又陷入了yy状态,不太注意脚下的路了,害得身边的段文昌和吴赐友不得不时时小心搀扶着他。就这样一行人下了景阳冈,来到了阳谷县。
(忙完了一个段落,可以安心写书了。老雁回来了。顺便说一句,以后如果时间赶得上就上下午各更一次,如果赶不上就合并成一章更,字数是不会少的,请书友大大们继续支持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