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芷然才从外面回来,纪颜也不知道她出去做了些什么,也不好问,只得将今天的事情都跟她说了,末了道:“那波斯商人横插一脚,王氏这一笔买卖就不好做,要是他真能开出高价来,将茶楼卖给他也不是不行。”
芷然闻言却摇头,道:“这茶楼一定要卖给王氏,才解我心头之恨,否则我这千里迢迢的,跟你来太原干什么?这事儿你不必再管,原该现将那奇怪道人的底细摸清,这几天城里虽没再死人,可老百姓还是人心惶惶,太原城还是只进不出,不是什么好事。”
她要是不说,纪颜都忘了还有个道人在府衙做法事,这便挠头道:“他这几日都不曾来搅扰,那高手也不曾再现身,我还以为他们得了教训,看样子还是在暗地里煽风点火,蛊惑百姓。不过笑意放心,我已经请姐夫四处留意着,不会漏过蛛丝马迹。”
芷然嗤笑一声,道:“你叫那大老粗去找蛛丝马迹,还不如叫他去大海捞针!罢了,你有你的主意,我也不多搀和,只有一节,这茶楼的买卖,得由我拿主意!”
纪颜知道她执念深重,一门心思要向王氏复仇,虽然不知道她作何打算,却也着实相信她的智慧和城府,这就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他们这边一片和气,王氏祖宅内却是鸡犬不宁。
王兆乾在纪颜那里受了气,憋着一肚子邪火回到府中,只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听什么都不对劲,喝碗茶都觉得冷热不适口,吃菜肴就感到咸淡不是味儿,反正是怎么都不对,就要找个由头来发火。
照理说以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加上多年的养气修为,哪怕是大街上被人吐了一口唾沫,也不会这般情绪失控,顶多是当场擦干,事后叫人把吐唾沫那人的舌头拔了而已,犯不上在自己家里,跟亲近之人发泄。
然而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范围,始终他修养再好,也还是个凡人。
下人们瞧着家主不住撒火,也知道他今天事情不顺,就有那机灵又晓得内情的贴身奴才,好言安抚道:“老爷这骂也骂了,摔也摔了,也该消了气才是。气大伤身,何苦跟那波斯蛮夷计较?咱们王氏在太原城呼风唤雨,实在不行就设法驱逐那蛮夷,眼不见心不烦,便也是了。”
王兆乾余怒未消,挥手就将茶盏打在地上,怒道:“你说得轻巧!他既不曾杀人放火,也不曾短了朝廷的税费,要想将他驱逐,岂是这么容易?总不能打个天大的盖子,将这太原城罩起来,不许他进来罢?更何况如今城里许进不许出,就算真抓住了由头,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走他!”
越说越来气,王兆乾一把抄起案上的鎏金镇纸,真要摔出去,就瞧见王世兴从外面进来,听他道:“父亲好大的火气,是否用碗莲子茶败火?我先前已经打听过了,那吉尔奴什本是外强中干,大部分银钱都换成了丝绸,如今能拿出来的现钱,不过二三十万而已,根本争不过咱们!”
他这话原是好意,却像是踩中了王兆乾的尾巴一样,叫他瞬间暴跳如雷,挥手就将那镇纸朝着王世兴的脸上摔去,怒道:“都是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若非你先前错估局势,将大好丝绸拱手让给那波斯人,咱们也不会亏了几十万贯,要靠着那小小茶楼来补救!你还敢打伤王康那小子,叫我如今难做!”
王世兴猛退两步,避免自己被镇纸砸个五官挪位,这才低头听训,不敢多说一个字。
王兆乾却是勾起了火气,越说越上头,恨不得把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劈头盖脸把王世兴数落了一顿,只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儿子才好。
其实要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因之前王世兴插手丝绸生意,与吉尔奴什在明里暗里几次交锋,结果因着年轻经历浅,被那波斯老狐狸摆了一道,吉尔奴什借由哄抬生丝价格,导致王世兴亏了几十万贯钱,这账目的窟窿一直没填上。
这一招跟他们当年对付纪颜的手段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纪颜靠着魏征和李世民的帮助咸鱼翻身,王世兴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亏在丝绸上的钱,都是从家族库房中借出,王兆乾虽然是这一任的家主,也没有权力随便亏掉这么多钱,为此事险些地位不保,这才要借着收回听雨阁来稳固声威。
然而千算万算,王兆乾也没有算到吉尔奴什会横插一脚,只想到这蛮夷三番两次给自己搅局,他就恨不得把他剥皮给生吃了,这才新仇旧恨裹在一处,一并撒在了王世兴的身上。
狂风暴雨一般的责骂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华灯初上,王兆乾才骂累了住嘴,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润了润嗓子,又道:“你大哥走的早,我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和世宁身上,谁承想他自甘堕落,离了他你也是个废物,难不成这家主之位,真要拱手让人,你兄弟二人,要去过庶出的日子么?”
庶出的日子……王世兴挨了一晚上骂,只有这句话惊得他后心冷汗涔涔,想起自己和二哥欺负旁支兄弟的情况,打死他他也不想来一个身份颠倒,这才连忙道:“父亲息怒,是儿子不孝,给父亲添忧!我这就去好生与九弟说说,求他出面跟新丰候美艳几句,只要他肯松嘴,我怎么样都行!”
王兆乾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叹道:“唉!蠢货!动手不认错的道理,你二哥都明白,你却不懂。你以为自己聪明,以为能玩弄人心,却不知花言巧语,不过是鬼蜮伎俩罢了!这会儿新丰候来跟你说说,你也能跟他握手言和么?你们兄弟俩,原本是谁也离不开谁的……”
说着话,王兆乾就挥手赶儿子出去,自己一个人闷坐书房,眉头紧锁,瞪着一盏孤灯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