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说得不错,眼下整个大唐的精锐,几乎都在高句丽边境上,出去镇守四方的戍边将士之外,李唐绝大部分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这里。
始终高句丽不是寻常小国,隋炀帝三次征讨都铩羽而归,李世民也就不敢太过轻视,虽然嘴上说得厉害,心里还是十分重视。
而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希望被大唐天子重视。
留下太子和一众重臣之后,李世民率军继续朝着东边进发,四月初到了幽州,再往前就是战场。此时的幽州城外已经驻扎了数万将士,黑压压一眼看不到头,隔着还有几十里地,就能瞧见营盘和炊烟,能听见震天的操练吼声。
越接近战场,众人就越发兴奋,潜藏在血液中,深埋在骨髓里的某种情绪逐渐被调动起来,就连纪颜都觉得心潮澎湃,有些跃跃欲试之感,恨不能这就冲上前线去杀敌报国,便是大唐男儿骨子里的血性,不是靠着理性就能控制。
随行有数百人,专门负责押送沿途筹备来的酒水肉食,要喂饱几万人的肚子,这些东西就浩浩荡荡组成了长蛇一般的车队,占了整个亲征队伍的一半有余,带来的都是长安城唾手可得的寻常物事,可运到前线就比珍馐美味还令人垂涎。
幽州大营的守将早早得到了消息,天没亮就吩咐人开始准备迎接圣驾,沿途二十里扫洒干净,铺满了厚厚的新鲜树叶,盖住爆腾的黄土,两旁沾满了身着甲胄的兵丁,每一个都是精神抖擞,尽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俊俏儿郎,力求向李世民展现大军对威武的一面。
然而李世民却对这些虚礼不屑一顾,看着守将的种种布置便是轻声叹气,哭笑不得道:“他们把朕当成什么了!朕统军的时候他们还吃奶呢!真当我不知道大营是什么样子,要拿这些花花架子来糊弄我么?你们瞧瞧,瞧瞧!嘿!真是煞费苦心啊!”
纪颜和尉迟敬德在一旁站着,闻言也就笑道:“陛下都说是一番苦心了,何不成全了他们尽忠的心思?他们还有闲情逸致为陛下准备这些,恰好证明大唐王师威武,战局一帆风顺,否则陷入苦战,谁还有心思弄这些?不管怎么说,守将的心都是好的,马屁没拍到位罢了,陛下不必动气!”
李世民闻言瞪他一眼,才摇头道:“罢了,也算他们有心!朕今日来,誓师讨逆,犒赏三军,却不料给军士们添了麻烦!”
纪颜笑笑,不发表任何意见,只瞧着几位守将身着甲胄,迎上前来,簇拥着李世民进入大营之中,请他在早已准备好的虎皮榻上坐好,这才有人迈步上前,拱手道:“启禀陛下!前线传来捷报!李道宗将军率军攻打盖牟城,不出十日便能将其拿下!”
李世民闻言点头,道:“好!朕派李道宗先行一步,他果然不辜负朕之所望,先下一城,便能重挫高句丽的士气!朕亲赴前线,征讨高句丽叛逆,不是来作威作福,也不是来游玩享乐,尔等所作所为,都不需要考虑到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乃兵家道理,朕自不会横加干涉!”
一众将领最怕皇帝驾临之后,夺走了自己手中的兵权,始终打战这件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策略和风格,原本不分高下,就怕被别人干扰。有了李世民这一番话,他们的心中便安定了不少,一时齐声称是,连连谢恩,就是发自内心。
尉迟敬德在一旁瞧着,嘿嘿笑了两声,他乃是跟着李世民打下半壁江山的人,自然知道李世民的脾性,就晓得他不是那等胡乱指挥的昏君,即便自己通晓古今兵法,还是允许将领保留想法,自不会向隋炀帝那般事无巨细的把控战场上一切,反而导致贻误战机。
这边君臣间说着话,那边大营里就炸开了锅,不时有喧闹声传来,就叫李世民微微一皱眉,道:“虽说今日朕来犒赏三军,可这军法军纪却不该荒废了,新丰候出去看一眼,瞧瞧是谁在闹事。”
纪颜领命称是,这就迈步朝外走去,才听其中一位将领急忙道:“启禀陛下,我等军法森严,从未发生过这等无视规矩的骚乱,新丰候初来乍到,只怕那些莽汉不晓得他,多有冲撞!”
李世民笑笑,摆手道:“莫说别人,你也不晓得他,就将他看轻了!瞧着吧,新丰候虽然年轻,本事却着实不小,朕只怕你手下那些莽小子吃亏!来来来,将如今战局,细细与朕说来!”
有他发话,一众将领也就不敢再说什么,只怀疑瞧着纪颜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轻轻松松走出了大帐去,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手下人别伤了他才是。
其实外面的骚乱,也就活该纪颜去瞧。才是天降的缘分,孙德他们在这几十里的大营中巧遇了早些年的同袍,一见之下真是大喜过望,直将什么军纪都抛在了脑后,一伙人大声喊叫,纵情欢笑,这会儿正盘算着去弄些酒来,庆祝久别重逢。
战场上培养出来的情义,便是所谓的“生死弟兄”,都是过命的交情,一辈子也不会改变,就比许多血脉相连的兄弟,还更情比金坚,久别重逢,自然叫人激动。
这其中,一个又高又壮的黑脸粗汉最为显眼,纪颜还未靠近,就听见他大嗓门喊道:“孙德!你小子躲哪儿去了!几年不见你,还当你遭了军法处置哩!这次回来,可要加着小心,顶头那几位大爷,你可惹不起哩!”
孙德一改常态,竟像是羞愧一般,这就挠着头,嘿嘿笑道:“当年多亏了诸位大哥力保,又得了国公老主人开恩,兄弟们这才捡回一条性命,再不能在军中呆着,便回京城混了些日子,投了明路,如今拜在新丰候纪公子麾下,就多谢赵大哥惦记!”
前几句话还是笑着说出来的,说到最后却听他带了哭腔,才瞧着他猛地朝那粗汉下拜,身后一众弟兄也纷纷拜倒。
纪颜眉头一挑,才觉得事情很不简单,这就走上前去,道:“这又是什么热闹,也给我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