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走出宫门,纪颜只觉得一阵虚弱,便有一股吞噬身心的无力感像是深渊一般,快要将他压垮,两眼被白茫茫的雪地一晃,身子便不由得一歪,整个人扑倒在雪中,失去了意识。
正是寒风凛冽,严寒刺骨的时候,看守宫门的禁军一见他倒下,就急慌忙冲上前来,口中大呼“侯爷”,这就伸手去搀扶,却觉得纪颜的身子滚烫非常,只在这几息之间就把积雪融化了许多,眼瞧他口鼻中都有鲜血渗出,就吓得那些禁军手足无措,连声疾呼。
新丰候乃是得了陛下恩宠的新贵,谁也担不起他有任何闪失,禁军中有临机立断的人物,这就发足狂奔冲进离宫门最近的太常寺,一把扯住正在给学生讲课的老太医,也不说清楚青红皂白,连拉带拽就扯着老头奔赴现场,直吓得老太医浑身颤抖,还以为自己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
“张太医!快给侯爷瞧瞧!他刚才从宫中出来,不知怎的,就扑倒在地,口鼻渗血!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难逃陛下的天威!快!”
老太医始终身经百战,一见这般场景就回过神来,当即抬手两巴掌拍在纪颜后心,力道之大叫禁军看着都心寒,就不晓得这老头唯唯诺诺,出手却很有些武林高手的风度,这一掌要是拍在好人身上,大小伙子都要被退一个跟头。
两掌加身,纪颜这就胸膛一挺,头颅后仰,朝天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喉咙里发出类似呼啸一般的动静,猛喘几声,这才恢复了意识,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瞧向众人。
张太医抬手抹一把脸上的冷汗和热血,后怕道:“不得了,真是天要救侯爷!不晓得他练的什么功夫,一口真气在体内直冲玄关,便不知是何等大事,引动侯爷五内郁结,才在这生死玄关的要紧时候,走岔了气息!多亏老夫学过几天五禽戏,晓得厉害,换别人在太医署,也救不得新丰候!”
是方才凶险非常,内行人才知道厉害,就导致老太医惊魂未定,一时间口无遮拦,听得那些禁军齐齐一个哆嗦,这就有人忙着上前来捂他的嘴,斥道:“侯爷乃是内臣,张太医不得妄言!”
老太医一凛,这就连忙点头,只顾着给纪颜推拿顺气,转移话题道:“侯爷年纪轻轻,就窥见如此境界,假以时日,比成一代高手!只是武道玄关,比女人临盆都凶险,如此关头,侯爷原该闭关几日才是。”
这老太医的确对武道有些心得,虽然自己没有练出什么,却知道不少理论知识,就晓得这玄关的厉害。老子云“玄牝之门”,指的就是这生死玄关,武道中人无不梦寐以求,却又万分害怕,便是渡过这一关,一飞冲天,倘若没有渡过,则是半生尽毁,多少人走火入魔,都是在这一道关隘上。
纪颜这会儿脑子里乱成一片,也不晓得听进去多少,只呆呆点了点头,张嘴想要说话,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吐了满地。
见他吐血,禁军们都吓得魂飞魄散,老太医却长长松了口气,道:“心血郁积,吐出来便好了,否则结成血块,反而有些麻烦。虽是不雅,也有些犯忌,可生死大事,就请侯爷在这儿多做一会儿,莫要妄动,等气息走顺,筋脉充盈再活动,免得伤了根基。”
禁军闻言,连忙点头,寻了个沉稳会说话的,去向李世民禀报。始终这里是皇宫正门之外,纪颜一个侯爷瘫坐在雪地之中,面前一大滩血迹,实在是有碍观瞻,也触犯皇家的忌讳,若不跟陛下通禀一声,时候追究起来,侯爷自然没事,禁军就要吃亏。
始终李世民也是通情达理的,又爱惜纪颜的人才,听闻他吐血昏倒,就知道劝说长襄无果,虽然有些遗憾,却也真切感受到他的心意,这就派人送来大氅褥子,恩准纪颜先原地休息。
照理说,这种大事,为着表现体恤,李世民本因亲自来一趟;只是他知道纪颜没能说动长襄,恐怕心中愧疚非常,无颜面对自己,自己去了,反而对他不利,这才没有亲临。
纪颜在雪地中坐着,耳听老太医不住絮叨,自己也暗暗聚起一股真气,游走四肢百骸,这才举得身子稍微轻松了些,不顾众人劝阻,这就挣扎着起身,喘道:“我已无碍,给各位添了麻烦!请代我谢过陛下大恩,我这便自行回府,各位放心就是。”
这原不是他逞强,而是怕自己在这里待得久了,闹大了事端,惊动长襄晓得,凭白叫她担心。长襄心思细腻,纪颜自然晓得,今天见这一面,他自己郁结于心,长襄也不会好过,若是叫她知道自己因她遇险,只怕她心中再无安宁,就愈发难过。
然而这光天化日的事情,又是在皇宫门口,想要瞒过别人,就是自欺欺人。
只见一道身影从宫门边闪过,就有一名小宫女急匆匆朝长襄的殿宇跑去,越过一众忙着收拾帷幕的宫婢,就见长襄满脸着急地坐在内堂,一瞧她来,就连忙道:“怎么样?他……没事吧?”
小宫女点点头,道:“公主不必担心,太医说侯爷已然无碍。这会儿他正要回府,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
长襄闻言,松了口气,这就落下泪来,叹道:“都怨我,都怨我跟他说那些绝情的话!明知道他这人心思多,我却……是我害了他,都是我连累他!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就要叫我无以立身,只得随着他去了!”
这会儿殿中再无他人,大家都知道长襄的心思,就听大宫女叹道:“公主,忧能伤人。这是缘分纠缠,只可惜是段孽缘,只叹你太过贞烈,才有如今这两难境地。若是公主……”
说到这儿,她便幽幽住口,便是再说下去,就要牵扯到前朝,不是她们所能议论。长襄也知道她的意思,只垂泪摇头道:“不……我原是个害人的,已经祸害他几次,就不能一错再错……可是、可是……”
众人闻言,尽皆暗叹一声,上前温言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