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怒气不消,房玄龄却在一阵思考后轻轻放下羊皮纸,起身朝李世民施礼道:“陛下,臣以为,应该遣派一位帝女,与吐蕃和亲!”
这话一说出口,房玄龄自己都有些紧张,就听李世民冷声道:“为什么?难道朕,堂堂大唐天子,要向吐蕃的赞普低头,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他么?”
房玄龄摇摇头,道:“陛下贵为天子,万民都是陛下的儿女,吐蕃赞普称臣,便也是陛下的臣子了。陛下将帝女下嫁给臣子,原本是妥当的,老臣不也有幸,与陛下攀了一门亲事么?现如今吐蕃变革,就在眼前,若是大唐能够施加一份影响力,对两国的邦交是有好处的。”
纪颜听着房玄龄的话,只觉得浑身发冷,就知道这个表面上和蔼可亲的老头,内心里其实冷静的很,这会儿他跟李世民说的乃是国家大事,就不论儿女私情,已然将某位帝女当作了讨价还价的筹码,当作了影响吐蕃的工具。
房玄龄素有谋略,纪颜早就听闻了他的大名,早些年与突厥作战的时候,后方的决策就是由他和杜如晦主导,两人一个满腹谋略,一个当机立断,房谋杜断,所向披靡,借着草原一场雪灾,打得吐蕃分崩离析,为大唐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如今杜如晦已死,房玄龄却愈发老练,凡是对大唐朝廷有利的事情,他都会仔细谋划一番,才是身为臣子的本分,并不顾李世民对女儿的怜惜和不舍。
事实上,皇帝本身并不能代表整个朝廷,其所拥有的权力乃是来自于一众官员和天下百姓,故而有时候也会身不由己,要为天下众生权衡小利和大义,历史上真正派遣自己女儿和亲的皇帝,无不是被这种大义所裹挟,现如今李世民也面临了这个难题。
只是他并不是软弱之辈,也不会被房玄龄三言两语而动摇,这才道:“你所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未必需要牺牲朕的女儿!朕也没有合适的女儿下嫁吐蕃!”
房玄龄摇摇头,面不改色道:“一名真正的皇室帝女,才能为吐蕃诞下,与陛下血脉相连的王子。一旦和亲,松赞干布的后人,便也是陛下的后人,是李氏的后人,是大唐的后人。大唐与吐蕃的万世友好,当从此处来。”
这话说得已经有些露骨,李世民便重重哼了一声,出人意料的没有反驳,只道:“朕需要仔细想想,你们退下吧!”
纪颜夹在两人之中,本就如身处暴风中心一般,明明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却偏生牵扯了他在其中,才让他不得不面对了李世民的怒火,就觉得无辜。这会儿一听李世民发话,他便连忙告退,也不管房玄龄还要怎么游说,这就急慌忙撤出了内殿。
才出殿门,慌不择路的纪颜就迎面撞上了一人,才听对方哎哟一声,道:“新丰候一向稳重,今日怎么这般慌忙?此乃天子宫苑,哪是你横冲直撞的地方?”
这声音着实耳熟,纪颜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头见果然是魏征,就连忙告罪,却听他道:“也对,你收了禄东赞的东西,来游说陛下将亲女下嫁吐蕃,陛下自然雷霆大怒,才叫你退出来这么慌忙!”
纪颜闻言一愣,才仔细瞧着魏征,暗骂这老头子快成精了,就像是能掐会算一样,明明自己一句话都没说,他却已经知晓了一切,就证明自己在京中并非自由,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
魏征自然是不会掐算,却有着强大的情报和聪明的头脑,眼下大唐和吐蕃和亲的事情已成定数,禄东赞还给纪颜送去厚重的礼物,就证明他还有更过分的请求,细一想来无非是迎娶帝女一事,以魏征的头脑,想明白原本不难。
但这其中最恐怖的,却是那批礼物还没有搬进侯府,李世民和魏征就都晓得了,才叫纪颜后背发凉,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做不该做的事情。
一转眼珠,纪颜便拱手告罪,轻声道:“先生也是来劝说陛下的么?”
魏征闻言,猛抬头瞪了纪颜一眼,轻声道:“知道的多,是好事;管不住嘴,是坏事;知道的多还管不住嘴,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纪颜微微一笑,这就拱手让他先过,知道他被自己道破心思,有些不太高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个人斗心眼有输有赢而已,魏征不喜欢被别人说破心事,纪颜也不喜欢,这才与他斗了几句,倒也无伤大雅。
只是如此一来,收到礼物的喜悦就不像最开始时候浓烈,纪颜回到府中,眼瞧着翠娘兴高采烈指挥一众下人辛苦,便轻叹了一声。
他这一声轻微的像是蚊子叫,翠娘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生怕他进宫遇见了什么难处,才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道:“相公怎么了,宫里有什么事么?”
纪颜摇摇头,也知道内朝的事情不能随便对外人提起,哪怕是自己的娘子也不行,此为“禁中语”,只有参知朝政的官员才能知道,旁人晓得有百害而无一利,就不好倾诉,只得含糊道:“这些东西虽然好,可禄东赞要请我办的事情有点难,虽不至于那人家的手软,始终还是有些麻烦。”
翠娘与他相处许久,知道他的脾气,知道能说的事情,相公绝不会瞒着自己,要是他含糊不说,便也不问,才道:“麻烦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两件。我这里就有件事情,要麻烦相公!”
纪颜闻言一笑,知道她要说什么,故意道:“你我夫妻两人,本是一体,哪有什么麻烦!只是娘子你也知道,为夫我诗文还行,经典就略差些,取名测字的本事,我便力有不逮。”
他俩人本是同心,翠娘就故意装作惊讶,道:“相公好厉害,莫不是能掐会算?正是孙德的儿子,我那小侄儿,要请相公赐个字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