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芷然吞金自杀的时候,纪颜的心里就紧张得无以复加,虽然他拥有现代人的常识,知道纯金对人并没有太大的毒性,可金器对内脏造成的撕裂和割伤,就是现代医学也很难救治,就不知道王氏那位神医究竟有多大的本事,竟能救回芷然的性命。
然而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能够抱定必死的决心,还要毁去自己的容貌,本身求生的意念就已经荡然无存,理智和精神也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就算是勉强保住了性命,也再也不是一个正常人,芷然发疯,似乎就在情理之中。
具王康说来,芷然被救活之后,就再也不是之前那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味地怕见风光,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挨了打也不会喊疼,也不知道害怕,一应的衣食住行,都变成了野兽一般,即便是王有钱那样的禽兽,也不敢对她染指分毫。
这件事情在当时闹得很大,甚至逼得王有钱不得不搬家来避开周围邻居的议论,才导致马东没向他的邻居打听消息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家还出过这样的事情。
不过也多亏事情闹得很大,王氏的长辈为着家族的脸面,狠狠责罚了王有钱,既不许他休了芷然,也不许芷然死在他家里,逼得他只能将芷然关在后院小屋中,每日粗茶淡饭养着,尽量避免她与外人接触,只盼着她哪天自己疯跑出去或是病死才算。
然而人疯了以后,彻底没有了烦恼,反倒免去了七情伤身,芷然这些年一向活得硬朗,除了疯病越来越厉害之外,倒没有别的疾病临身,每到夜里就在黑屋中嘶吼不止,直叫王有钱日日心神不宁,到得王世兴抄没他家产的时候,他已经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也算是遭了报应。
抄没王有钱家以后,王世兴就将芷然接回了自己府中,请了不知道多少医生上门诊断,自己也多次试探她是不是装疯,却一味没有什么结果,好吃好喝的芷然疯得比以前还要厉害,全靠着安神汤镇住神志,每天才能消停三四个时辰,其余时候都是鬼哭狼嚎,寻常壮汉都不敢靠近她身边。
从一开始,王世兴和王康就知道纪颜一定会提出用芷然来交换王世宁,然而芷然疯成这般样子,就怕他见了反而愤怒无比,才叫王康从进门就顾左右而言他,又是奉承讨好,又是拿出房契地契,就是为着降低纪颜的希望,让他多少能接受这个事实。
现如今王康向纪颜说明了事情真相,就不知道纪颜会有什么反应,只小心瞧着他面沉似水,好半天才听他咬牙道:“将芷然和王有钱送来我府中,我便不再追究你家公子劫杀我茶队之事!”
王康面露难色,道:“启禀侯爷,王有钱已经被三公子家法处置,抛在乱葬岗中,到如今只怕尸骨无存,想找都找不到了。至于芷然姑娘……请侯爷给我些许时间,始终千山万水,要照顾她来京城,实在很不容易……”
纪颜看他一眼,冷声道:“早一天将芷然平安送来,你家二公子就早一日能过堂受审,京城不比太原,天牢里没那么舒服。至于那王有钱,你说他受了家法私刑,我便信你,乱葬岗藏尸,倒是便宜了那畜生!”
一听这话,王康就松了口气。王有钱的确是被王世兴以家法处死,却是为着保全王氏的尊严,不能叫他落在纪颜手中,惹出其他不必要的麻烦来。如今纪颜不追究,就是接受了这个结果,本身相当于让步,就叫他再没有别的可以奢求。
一念至此,王康也连忙起身告辞,道:“多谢侯爷宽恕,我这就往太原飞鸽传书,着人将芷然姑娘尽快送来京中,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一定给侯爷一个交代!”
纪颜点点头,嘱咐道:“若是为了赶路,叫芷然受了半点委屈,我便十倍回报在你家公子身上,一定叫他得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也不怕你出去胡说,本候一句话,你家公子就可能撑死在天牢尿桶里!去罢!”
王康脑补着尿桶里怎么撑死人,这就浑身一个激灵,连连朝纪颜作揖,这就小跑着出去,往太原报信去了。
至于纪颜这边,则是喊过来仆人,吩咐道:“你去传本候的意思,就说我最近身子不适,请刑部暂缓会审王世宁,并照顾他锁在尿桶边上,给牢里送两百斤好酒去!”
那仆人浑身一震,这就连忙去张罗办事,心中暗叹道:“见了鬼了,侯爷怎么这么狠?别说那王家公子细皮嫩肉的,坐牢本来就要吃亏,再送去几百斤酒,只怕那些罪犯要将他折腾死了!”
他却不知道,纪颜这会儿恨王氏恨得咬牙切齿,只一想芷然被他们逼到绝境,求死不得,理智崩溃活到现在,一想到要不是当年翠娘逃脱,遭受这一切的就很可能是她,他就恨不得叫王世宁也尝尝这些苦楚,叫他知道世家豪族是怎么吃人害人的。
眼瞧着仆人小跑着离开,纪颜这才迈步朝客堂外走去,正盘算着怎么跟翠娘说这噩耗,就瞧见翠娘正在墙边,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双手捂着口鼻,像是要让自己窒息一般,显然是听见了之前的对话,才一时悲痛欲绝。
纪颜见状,抢步上前,一把将翠娘揽在了怀里,紧紧抱住,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只任凭她在自己怀里嚎啕,好半天才小心开口,道:“娘子……我……我一定治好小姨,叫王氏付出代价!”
翠娘微微点头,却哭得愈发大声,悲切中自然有对姐姐的感激和愧疚,只恨自己当年没能带着芷然一起脱逃,才害的她受了这么多苦,自然无法接受这事实,只觉得痛苦充斥了脑海,怎么哭也不能发泄出来分毫。
纪颜自己也知道,要救芷然是多么困难,别说是她的疯病万难治好,就是治好了,她也再不能回到之前那副模样,一时只觉得心痛如绞,又听着翠娘哀恸嚎哭,不由得悲从中来。
夫妻俩不顾旁人的眼光,不知在这小院中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