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跑路第六天
外面,小雨忽至,浙淅沥沥落在窗沿上。
朱窗半开,落日的余晖整整齐齐地铺躺在窗棂,将外头枝干叶子的落影照进屋内。
滴滴答答的雨水声,一下又一下,此刻,也更像是敲在了闻初尧的心头,令他迅速回神。
“父皇。”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因着刚醒,吐字微微带着几丝喑哑。
景顺帝今日穿了一身深色常服,几株竹纹绣在领口与袖口处,还算明亮的点缀,格外扎眼。
半晌,闻初尧收回目光,静静凝视着床幔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太子只是微微颔首便又沉默,景顺帝索性在床沿坐下,接过林顺手里的汤药,伸手挥了挥。
这便是让旁人都退下的意思了。
林顺低敛眉眼,默默退下,等其余的宫人们出去后,再轻轻把门带上,自己则守在门前。
景顺帝这几日一直关注着东宫这边,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行为也是了然于心,只是因着先前的事,他对于太子,心中还是有愧的。
一时间,他也没再继续开口。
两人之间的相处,甚少有这么和睦的时候。
闻初尧喝完了药,转手把碗盏放在一旁,慢慢翻身下床,“父皇屏退旁人,是有话要对儿臣讲吧?”他说着疑问的句子,话里的语气却是极其肯定。
皇帝仔细端详了会儿他的脸色,见他只是脸色稍稍苍白,别的一切皆无恙,这才缓缓开口,“阿尧,为父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己的身体作践成这个样子。”
太子,乃国之本。
他选取继承人的时候,除了因着闻初尧生母华箐滢外,对他有所偏爱,更多的,也是因为看见了他身上的本领才干。
他站起身,背手走至窗边,凝视着外头一条条滑落的雨丝,“你也不是非得她不可。”
“马上便是庆功宴了,你如今…不该再这般胡闹任性了才是。”他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点儿说教的意思。
皇帝清清淡淡的声音传入耳际,闻初尧却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他的神情呈现出一种立于事情之外的冷静,语调又轻又缓,但偏偏室内极静,故而,他话里那股近乎于锋利的认真感便尽数显现了出来。
“您怎知我不是非她不可?”闻初尧的目光朝窗棂边投去,与景顺帝的视线直直对上。
其实这几日,理智上他早就接受了柳殊已经离去的事实,但这是他个人。至于他的父亲,皇帝,无论是哪个身份,他都不希望从对方口中听到这般慷他人之慨的劝告。
“您不必多言,儿臣心中自是有数的。”闻初尧的目光只是紧紧盯着对方,面上的神情甚至称得上冷淡,“与其讨论这些,不如聊聊如何处理张家。”
他心里最清楚,哪些人会对柳殊有意见,又是哪些人最见不得柳殊好,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好。
闻初尧没有理由动这些人,却没想到……她们竟这般等不及地对柳殊下手。
“结党私营,罔顾上意。”他的语气冷了下来,“父皇觉得,该如何处置?”
反正父子二人鸡同鸭讲也不是一两回,加之他心中的那股杀意,这次,话里的意思问的极其明白。
而且,他清楚,他这个父皇也是知晓的。
景顺帝神情微顿,没搭腔。
闻初尧却没管那么多,反手从胸口处掏出一张名单,这是他先前便派人查的,今晨递到他手上后,他便早早地看过了。
原本想着今日吩咐完事情后明日去找皇帝的,如今倒省了。
他把名单递至对方手上,语气不疾不徐,“父皇,不只是此事…您的这位好皇后,胆子和野心,从前也一样丝毫不逊色。”
“十二年前的余家一案,她,李阁老皆参与其中。”
提及多年前的旧案,景顺帝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波动,父子两人对视良久,最终,年迈的皇帝到底率先塌下了肩膀,妥协一般地出声,问,“这或许也是朕最后一次,能够这么称呼你了吧。”
他老了,真的老了。
有些事,或许已经不是仅仅凭借他的意愿,便能阻止的了。
“太子,你准备怎么做?”
“搜查证据。”闻初尧接过名单,而后将纸张随手一抛,信纸落至烛台,迅速燃烧殆尽,莹莹火光,迅速充斥着年迈帝王的眼睛,一如那个夜晚。
宁朝下一任帝王的声音落入耳中,冰冷又清晰,“涉事者,一个都不能放过。”
父子间微妙地达成了某种平衡,离开之前,景顺帝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他这几年引以为傲却又被他忽略了数年的儿子。
他和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儿子。
这头,闻初尧只是久久地凝视着窗外,一次也没有抬眼。
林顺守在门外,等皇帝走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进来请示,“殿下,咱们是…?”
“回东宫。”闻初尧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说话的速度也是慢悠悠的,似乎是有些疲惫。
直至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他的神情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柳殊的棺椁被存放在东宫里,周边烛火摇曳,男人就这么一步步,又回到了这里。接着,缓缓俯下身子,将大半个脑袋贴在了棺木上面,轻轻阖着眼。
像是在汲取什么养分一般,神情也变得有几瞬的夸张,可下一刻,便又骤然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