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到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朱纯臣向后一靠,懒懒地摆了摆手。
“是。”朱家贞不再问了。————————
皇城四角缺一,容纳了太仆寺的小时雍坊,便卡在这独缺的西南角中。
太仆寺掌牧马之政令,属兵部。北京太仆寺,原为北平行太仆寺。洪武三十年,太祖置北平及辽东、山西、陕西等处行太仆寺,由兵部总管。永乐十八年,成祖定都北京,北平行太仆寺由此摘除前缀,升格为了太仆寺。而设在滁州的原太仆寺则加“南京”二字,称南京太仆寺。
傍晚,散衙的钟声扫过。现任太仆寺少卿毕自严,立刻就站了起来,走到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位太仆寺少卿丁懋逊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允节公,学生告辞了。”
按官制,太仆寺堂上当有从三品寺卿一人掌印,正四品少卿三人协理。不过,自去年原任太仆寺卿吴默以病卸任,少卿范济世改署太常寺少卿兼提督四夷馆以来。这太仆寺堂上就只剩了丁懋逊和毕自严两人。
按理说,丁懋逊和毕自严同为正四品少卿,皇帝也没有下个明旨让谁暂署本寺印务,两人就不该有高下之分。但既然是衙门,就总要有个主次,否则政出多门,只会搞得衙门里的下官们茫然无措。
丁懋逊是万历八年庚辰科进士,而毕自严则是万历二十年壬辰科的进士,两人有先进后进,先生后生之别。所以自吴默卸任、范济世改任以来,毕自严就很自觉地将丁懋逊当作了自己的“师长”。有事必先请教而后实行,无事也要拜问而告辞。丁懋逊虽然受之,但他也从不摆先生或者上官的臭架子。
毕自严过来的时候,丁懋逊就已经站了起来。他一面还礼,一面说道:“景曾,这么急着走啊?”
“允节公还有吩咐?”毕自严笑问道。
“吩咐没有,但有个问题。”丁懋逊嘿嘿一笑。
“允节公但问无妨,学生知无不言。”毕自严回道。
“景曾今晚有闲否?”丁懋逊问道。
“有啊。”当下不是征收马役折银的月份,太仆寺也没有急差,就只有一些日常的庶务。这些事情,对久历宦海的毕自严来说并不费劲。因此倒是每天都有闲,不然也不会一散衙,就来告辞。但他刚把这实话说出来,立刻就后悔了。
果然,丁懋逊接上茬便说道:“既然有闲,那咱们就去喝两盅吧。”
丁懋逊和毕自严都是山东人,很聊得来。在出身河南的范济世改任太常寺之后,这俩人甚至直接就开始在堂上说方言了。
“还是算了吧。”毕自严不太想和丁懋逊喝酒。丁懋逊的酒量很一般,还非要喝,毕自严真怕这老头儿一个不留神喝死在酒局上。要是真这样,他这罪过就大了。
“你这是怀疑我的酒量,还是不想跟我喝酒?”丁懋逊脸上的笑意顿时少了几分。
“哎哟,您老真是误会学生了,”毕自严很想就此点头顺着他的话,把这两个问题都应了,但情分情面总还是要顾及的。所以毕自严也就掏出了经久不衰的事遁之法,“京察事大,学生正头疼这自陈的文章要怎么写呢!您老就不愁?”
“我愁什么,我去年刚复职!”丁懋逊还挺骄傲。
丁懋逊是第一批因为国本之争而被贬出京去的言官,而且他这一贬就是近三十年,搞得这科举功名像是白考了一样。但正所谓祸福相依,丁懋逊“以保储忤上意,归田三十年”换来的,除了“天下高其名”外,还有如同纸一样薄的履历。
这样的履历,若放在平日,就是丁懋逊可以理所应当地把大部分复杂的具体事务,都甩给兢兢业业在中央和地方干了二十几年的后进毕自严,而他自己则只需要掌总点头。放在京察,就是他不必费脑子贬低自己,只需要一个写“年老体衰不堪任”就能应付过去。
“既然您老不愁,那就请指教学生一二吧。”毕自严摆出一脸苦相。
“我可没法子给你什么指教。”丁懋逊摇头道:“我这也是头一回写。”
“那学生就只能自个儿回家琢磨了。宪台和铨曹都自陈了,很快就是内阁,内阁过了就是咱们,学生总得憋一篇文章出来。”毕自严顺势说道:“这样儿,等这茬事儿过了,学生做局,请您老喝个痛快?”
“哼。”丁懋逊白了他一眼,但也顺势下了这个台阶。“到时候,喝哪家的酒,可得我说了算!”
“好啊,到时候就算您想去黄华坊喝酒,学生也绝不含糊。”毕自严小松了一口气。
丁懋逊佯怒道:“你这是要老夫晚节不保啊。”到他这岁数,对那方面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您想到哪儿去了?”毕自严调侃道:“才子佳人,吟诗作对,何来晚节不保一说?”
“你”丁懋逊老脸一红。“你不是要回去憋自陈吗,不用憋了?”
“哎哟!那学生就告辞了!”毕自严顺势再拜,转身离开。
此时的毕自严还不知道,他和丁懋逊约的这顿酒,终究还是没有喝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