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礼,盛以弘走到那张临时添置的书案前,拿起一本只有几页的小册子。徐光启跟到他的身边,他便顺势将之递给徐光启,微笑道:“徐部堂。这是您总裁会试期间,由下官经办的一些事务的摘要,与摘要条目关联的文书都是单独保存的。当中要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海涵。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需要担责,您直推给我就是了。”“不会,不会。”听见这样令人如沐春风的话,徐光启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苦、惨之外的笑容。可这一开口,还是显有伤情:“盛侍郎过谦了。您的才学在我之上,跟您比起来,我不过是忝蒙皇恩的庸才而已。”
盛以弘被徐光启的谦虚小小的吓了一跳。徐光启这已经脱出谦虚而进入自贬的范畴了。联想到最近围绕着徐光启,却因科场隔绝又没有直接影响到徐光启的事情,盛以弘不由得在脑海里演绎了一场大戏。他安慰道:“世间纷扰如云,只要心公行直,不偏不私,便无愧于天地君亲、列祖列宗,何来忝蒙、庸才之说。徐部堂还是不要妄自菲薄了。”
为了不使徐光启陷入不知如何措辞以回应安慰的尴尬境地,说完这一句,盛以弘立刻就将话题转移回了公务交接上。
他拿起不久前正在处理的公文,径直走向徐光启的正案。放下后,又说道:“我没能处理完的事情,以及不便由我越俎代庖的事情,都在案上放着。既然您回来了,我就放心地把它们交还给您了。”
“好,有劳了。”徐光启感动异常,鼻子也有些酸了。“改日必登门礼谢。”
“实不必多礼。”盛以弘照例婉转推辞,接着行礼辞别,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下官就此告辞了。”
“再会。”
————————
盛以弘离开之后,徐光启也不午休,而是回到久违的正案后坐着,一边吃衙役送来的简单午餐,一边阅览那本盛以弘亲手递给他的摘要。
这摘要是一本典型的,以时间为序的流水账。基本格式就是一句话描述某日某人某事,之后接上一到两个词,描述处理结果。
结果大多是“照例”或者是“待办”,只有极少数是“驳回”并跟上一段驳回的理由。可以说毫无文学加工的痕迹,完全就是实干家的手笔。
简餐还没吃完,徐光启留意到了一个特殊的条目。
条目上写道:泰昌元年二月廿三,安嫔邵氏诞皇女一名,未命名,上谕礼部照历年旧例贺之。代掌礼部印务吏部尚书周嘉谟得旨,上疏以老迈不悉礼部事务为由,请暂缓行,待礼部堂官复职后再依例贺之。报可。
徐光启咂摸了一下,品出了三层意味:
首先,邵氏诞女,上谕礼部贺,但缓行报可,且公主未命名。说明皇帝并不特别重视这个皇女。至少不像先帝重视郑贵妃所出云和公主那样,一上来就重赏内阁辅臣,并命取太仓银十万两,光禄寺银五万两用以庆祝。虽然最后经阁臣劝止,贺礼规格降为十万两,且皆由光禄寺取银,但也还是太夸张了。
其次,旧例并不难查,就算周嘉谟老迈不悉旧典,也可以安排盛以弘把旧例翻找出来。周嘉谟疏请暂行,其实质也就是周嘉谟想把事情留给徐光启来做。
再者,邵氏诞女是二月廿三的事情,这时候,都察院已然完成了对辽东证据审查,开始翻译分析北镇抚司从耶稣会驻地那里搜罗到的书信文章了。可即便如此,皇帝仍然对奏疏报可,允许“引荐贼人”的徐光启来操办此事。其态度不言自明。想到此,徐光启的心底竟莫名地升出了一丝奇怪的暖意。
“来人!”吃过午餐,摘要也看完了。
“部堂有何吩咐。”一个在堂上伺候的衙役快步走来,刚才就是他为徐光启取来午餐的。
“撤了,”徐光启指着餐盘说道。“再研一砚墨水过来。”
“是。”衙役领命。可他刚端起餐盘迈出步子,徐光启眼神便移到了盛以弘添置的书案上。“算了,你直接把盛侍郎的砚台端过来吧。”
衙役点点头,顺势问道:“部堂,盛侍郎的案台要撤了吗?”
“撤了吧。他的差事结了,再回来也是坐会客厅了。”徐光启说道。
“是。”衙役领命照做。
笔墨纸砚准备妥当之后,徐光启排除杂念,开始给回部之后的第一封奏疏酝酿措辞与行文逻辑。至于奏疏所奏的内容,他在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他准备一疏奏两事,既奏皇女诞生之贺礼,又请行册、冠、婚之国本三礼。
徐光启提起笔,在稿纸上写下的第一句话是:长幼自有定序,事有轻重缓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