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左寺丞李可灼将之翻译为:“虎墩兔憨使臣,孛儿只斤·阿穆岱鸿台吉叩见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并拜见皇长子千岁。愿长生天保佑皇帝和皇长子。”阿穆岱鸿台吉行礼的时候,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虞德隆向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范济世投去了疑惑的眼神。虞德隆是南直隶镇江府人,对蒙古语一窍不通,但作为礼部官员,他不能不对阿穆岱鸿台吉行的这种不敬皇帝的夷礼视而不见。
范济世已经就行礼的问题跟阿穆岱鸿台吉沟通过了。但阿穆岱鸿台吉不愿意学,他给的理由不是不敬皇帝,而是他年岁大了,太蠢笨了,学不会。于是范济世就此事上疏皇帝,并建议不必见此夷狄,让四夷馆会同鸿胪寺与之沟通传递圣意就可以了。但皇帝不听,执意要见,他也就没办法了。
虞德隆见范济世无视自己,遂出声道:“就算是右翼三万户的顺义王卜失兔殿下见到陛下也要行君臣大礼。你不过只是左翼三万户一个未受册封的蒙古酋长的使者。怎么能不行君臣大礼呢?”
虞德隆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大殿上的每个人都听清。阿穆岱鸿台吉自然是听不懂的,虽然他多次代表林丹汗出使大明,但阿穆岱鸿台吉每次都要带通事,他本人的汉语水平仅限于“你好、多谢、好吃”这种基础性的词汇。
阿穆岱鸿台吉向这些日子一直代表明廷,居中翻译的李可灼投去询问的视线,但李可灼却完全不理他,只用眼角的余光瞄向皇帝,看皇帝的反应。只要皇帝点头,他就翻译,反之就算了。
皇帝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站在皇帝身边的王安表情有些奇怪。
虞德隆的举动让他想起了梃击案期间,在慈宁宫高声呼叫,请皇帝一查到底,从重从严的狂士刘光复。刘光复因为这番狂言,在牢里关了整整五年,直到万历四十八年正月刘光复才被特赦为民。泰昌皇帝践祚之后,违背神宗对刘光复“永不叙用”的判词,下诏重新起复他。但世事无常,刘光复未及赴官就卒了。
朱常洛不想在行礼的问题上多做纠结。他看向虞德隆,微扬起嘴角。“既然林丹巴图尔没有受册,那他就是外夷,则其所部亦不必行王化之礼。朕能从他的体态及言语中感受到顺驯与敬重,已足矣。赐座。”
李可灼会意,直接跳过皇帝与虞德隆之间的对话,译道:“外使虽不行天朝礼,但陛下仍能感受到外使的敬意。赐座。”李可灼话音刚落,一个小宦官便为阿穆岱鸿台吉端来了一个矮木墩。
虞德隆到底不是刘光复那样的狂士,不会在皇帝给了明确的示意之后还执迷不悟地“利口狂吠、恣肆无忌”。他退了下去,不再说话。
“谢陛下。”阿穆岱鸿台吉觉得李可灼的翻译着实短了些。但能坐着跟皇帝说话还是很让他满意的,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开头。他稳稳地落座在凳子上,全然没有大明臣子面见皇帝时拘谨。
一坐下,阿穆岱鸿台吉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话了,他一边说话,李可灼就一边翻译。“皇帝陛下。虎墩兔憨命我来此,首贺陛下践祚之喜,其次.”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朱常洛都不喜欢阿穆岱鸿台吉的先声夺人之举,对方还没说几句,朱常洛就抬手将李可灼的翻译给打断了。李可灼停止翻译,阿穆岱鸿台吉也渐渐的没了声音。
“比起践阼嗣统之喜,朕益恸父皇天崩之哀。”朱常洛顺着阿穆岱鸿台吉的话,借题发挥,将对话的主导权拉回到自己这里。“为不负父皇之托,朕未有一日稍敢懈怠,今日亦是如此。如果林丹巴图尔只是为了恭贺朕的践祚之喜,那朕现已心领,外使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就此回察汉浩特复命了。”
李可灼毫无保留地将皇帝的话翻译给阿穆岱鸿台吉听。阿穆岱鸿台吉有些急了。他摆出恭顺的姿态说道:“皇帝陛下。虎墩兔憨命我来此,除了贺陛下践祚之喜,更为悼先帝病逝之哀。去岁、前年,先皇帝皆恩许我汗国岁赏,我大汗不甚铭感天恩.”
就在李可灼滔滔不绝地翻译着阿穆岱鸿台吉的发言的时候,朱常洛看向王安,问道:“去年的岁赏,发到几月为止啊?”
“回主子的话,岁赏每月一给,共给银四万两,自去年四月始发,从不间断,自然是今年四月停止。”王安回答完毕,又转头看向李可灼。李可灼愣了一下,接着照实翻译给阿穆岱鸿台吉听。
“四万两,这么多。恐怕今年这岁赏得往下面降一降了吧?”朱常洛似在喃喃自语,但李可灼仍翻译给阿穆岱鸿台吉听。
阿穆岱鸿台吉更急了。林丹汗把他派来这儿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跟大明朝廷商谈续赏的事宜,最好还能再多要一点儿赏赐的。如果岁赏不增反降,察哈尔部与大明之间会不会交恶他暂且不知,他本人回去是一定会受惩罚的。“皇帝陛下。这岁赏不能降啊。”
“为什么不能啊?”朱常洛轻笑一声。“父皇给你们岁赏是为了让你们协助我大明征讨逆贼建州逆贼努尔哈赤的。但万历四十八年一整年你们都干了什么?出兵了吗,没有吧?”
阿穆岱鸿台吉赶紧说道:“战和之事向来讲究先通使而后出兵。陛下您有所不知。我汗国已然派出使者递交国书至建州奴部,令贼子努尔哈赤不得擅自攻伐大明。”
在收到大明朝的赏赐之后,林丹汗确实做出了相应的举动。也就是派遣使节携国书出使后金。在国书中,林丹汗以“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自居,蔑称努尔哈赤为“水滨三万女真之主”。宣称自己已亲至广宁,并将广宁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算是狠狠地给自己抬了身位。他警告努尔哈赤这位“女真之主”,令他不得进犯广宁,否则就是进犯“蒙古国之主”的领地。
“所以呢?努尔哈赤听了吗?在入冬转寒之前,努尔哈赤消停过吗?”朱常洛嗤笑道:“我大明天兵与奴贼鏖战那会儿,你们的援军在哪儿呢?是去北关光复叶赫部了,还是行至建州直接打击奴贼老巢了?你们的使节都被努尔哈赤给杀了,也不见你们出兵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