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朱常洛没管那么多,继续说道:“你去道录司和礼部请求代为上疏但没上成的事情,我们是知道的。这是一个蠢招,好在他们没有帮你递,不然张家就死定了。”“上使能把话说得明白些吗?”尽管张诗芮在北京直面皇帝的压力,但她掌握的情报非常少。是属于那种想分析现状都没有足够材料的人。
“刚才我说去掉官面上的辞令,可这是咱们关起门来讲的。”朱常洛伸出手指向正门的方向,说道:“一旦打开门,辞令就必须要拿起来,这很重要。在官面上,无论是南北锦衣卫,还是西缉事厂,对你和张显庸、张应京的行动都叫做‘保护’,而不是软禁。尽管这个‘保护’,你们只有接受的义务,没有拒绝的权利。保护’这两个字本身是很重要的,就算去锦衣卫经历司查留档的案牍,上面写的也只会是‘保护’。”
“保护又怎么了?”丁白缨想起师兄在“请”张诗芮回北京时说的话。那时候她还以为,这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虚伪之语。
“这表明朝廷暂时还不想给张家的事情定性。事情是什么样子,皇上知道,张家知道,办事的锦衣卫知道,那些曾经阳奉阴违或者准备阳奉阴违的官儿也知道。但天下人不知道。”朱常洛顿了一下,说道:“可张姑娘,你那封奏疏要是见了光,张家欺君罔上的事情就坐实了。”
朱常洛想象中的恍然大悟,并没有出现在张诗芮的脸上。
“这本来就是事实。该见光就见光呀。”张诗芮从丁白缨的手里接过半湿的方巾,并用它拭去新涌出的泪渍。
“你求死不就是为了保护张显庸和张应京吗?”朱常洛颇为意外地道。
张诗芮的捏着拳头,抿着嘴,极力地压制翻腾的情绪,以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说道:“我要保护的从来都只是人,而不是错误。不知道上使有没有看过我呈给皇上的疏请。我上面写的是‘代父受过’。父亲假病不朝,徒食君君禄而不忠君事,这本就是不对的。张家能有今天,全凭着太祖爷和历代皇帝的青睐。父亲做得不对,就应该见光。我所求的,从来不是掩盖这些罪,而是求皇上让我来代赎此罪。”
朱常洛不由得坐直了。“我似乎错看你了。你这不仅是要孝,更是要忠啊。”
“自古忠孝难两全,如果能以一命换得两全,我自甘受之。”张诗芮不知道上使所谓的“错看”是什么意思。她的心向是从来未曾改变的。她当初想回南京就是为了劝说父亲进京朝觐。在被禁锢之后,也没有弯弯绕绕地胡思乱想,她所想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为父亲赎罪。她想要求见皇帝也是为了阐明这个心思,只是皇帝觉得没必要,也就一直不见她而已。
“不得不说,我开始欣赏你了。”朱常洛欣赏地点点头,如果张诗芮是男人或者宦官,他就要筹谋着给她升官了。“但现在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你这条命是兜不住的。也不必兜。”
“上使。皇上要开刀了吗?”张诗芮长叹了一口气,又跪了下去。
“还不到时候。”朱常洛回答说。
“罪女不明白。”张诗芮伏地请求道:“烦请上使再说得明白些。”
“说了也没用,知道太多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朱常洛摇摇头。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罪女死且不避,又何惧什么坏事呢。求上使解惑。”张诗芮重重一磕。白净的额头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淤红,要是再重一些,就该磕破流血了。
王安腹诽:道姑念儒经。呵,朝闻夕死的道理可不是你这么用的。
“你脑子里就只有一根儿弦吗?你倒是不怕死,可我怕你死了!”朱常洛扶额叹气。朱由校给他出的这道题很难分析,但不难解,让张诗芮活下来并隔绝两人就可以了。管他这个本是什么,把标治了就行。但现在看来,要这个女人打消掉自我毁灭的念头可能还真有点儿难度。
张诗芮一愣。反应半晌之后,她想到了那张礼单,然后就想歪了。
“上使,我是罪人,不值得您这么劳心费力的。如果事涉机密,不便告诉罪女,就不说了吧。”张诗芮又磕头,这回额头上那层被淤红撑得微微肿起的皮肤被擦破了。鲜血渗出流到她的眼角,和想抑却抑制不住的清泪混在一起。血液被稀释,立刻失了凝,贴着鼻子的轮廓滑到唇尖,最后滴在灰黑色的道袍上。
朱常洛心软了,他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愿意听就听吧,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张诗芮咬了咬下唇,说道:“上使请讲。”
“回去坐着,别跪,也别磕了。”朱常洛示意王安道:“给她找个什么东西,擦擦。”
“是。”王安从怀里掏出一块上好的丝质方巾走到张诗芮面前,蹲下身递给她。“没用过的,送你了。”
“多谢上使。”张诗芮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知道得多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如果你听了,在事情结束之前,就别想离开北京了。这可能要很多年。”朱常洛说道。
“罪女本来就被皇上禁足了呀。”张诗芮说道。
“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答应我不寻死。”朱常洛说道。
“上使是要为了我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罪女徇私吗?”张诗芮微微垂下头,将眼神撇到一边。
“算不上徇私,我有这个权力。你本来就.”朱常洛想说“无关紧要”,但话到临头,他还是委婉地说:“你本来就不该牵扯其中。你是好人。”
“离开北京,我还能去哪儿呢?”张诗芮凄惨一笑,说道:“上使请讲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