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小黄门引着一个身着少监官服的男孩儿走进了值房。
“下官,西缉事厂稽查局外稽司司正王承恩,拜见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崔文升。”王承恩一口气把两个人的官职全称都报出来了。“你真有意思。”崔文升哑然一笑。这个比皇五子大点儿有限的小孩儿,看起来比朝廷上好多久经宦海的老油条还要板正。
崔文升摆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姿态。“请问王司正来我东厂所谓何事啊?如果你要查账,本督马上叫人拿给你。”
“回提督大人的话。下官不是来这里查账的,而是来这里送函的。”王承恩抱拳答道。
“送什么函件?”崔文升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王承恩向前两步走到崔文升的书案前,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一封十二叶折,双手躬身递出。“这是西缉事厂对东缉事厂人事任免行为的正式抗辩书。”
“抗辩,凭什么?”崔文升觉得王承恩简直莫名其妙。“西厂有什么资格对我东厂的事情指手画脚。整个大明还没有哪个衙门能对其他衙门的人事说三道四。”
见崔文升不接抗辩,王承恩便将十二叶折放到崔文升的案头。“圣上以圣旨制授西厂,对东厂及锦衣卫的人事抗辩权。说得具体一点,如果西厂觉得东厂的人事任免有问题,西厂可以以正式函件的形式对该任免进行抗辩。”
崔文升沉下脸,用非常不友好的语气问道:“也就是我东厂的人事需要经过你西厂的同意咯?”
“回提督大人的话。您的说法并不准确,抗辩权不等于同意权。”王承恩解释道:“同意权自始至终都掌握在圣上手里。”
“.”崔文升继续用阴冷的眼神盯着王承恩。
王承恩不为所动,继续解释道:“抗辩函递出后,人事任免的行为暂停。提督大人可以选择坚持任免。但提督大人如此选择,需在三日内以书面函件的形式向西厂提出坚持的理由。如果西厂认可东厂的理由,那么抗辩到此为止。”
“如果不认可呢?”崔文升反问后打开那封十二叶折翻看了起来。
“那就要去司礼监请掌印太监仲裁了。”王承恩回答道:“因为东、西二厂由司礼监辖制。所以,第一次仲裁由掌印太监主持,东厂需要对掌印太监说明任免的理由,而西厂需要对掌印太监说明抗辩的理由。掌印太监在垂听了两方的理由之后,将给出仲裁的结果。当然,东厂提督归根结底还是圣上亲选的,如果提督仍旧不服,可以圣上提出申诉。由圣上做出最终仲裁。”
“不必了。”听完,崔文升的脑门儿上已经爬满了汗水,也不知道是因为炭火烧得太旺还是因为不安。“东厂接受抗辩,不请仲裁。”
崔文升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赢得了仲裁。因为他选人的理由就四个字:任人唯亲。那三个千户是他的亲戚,绝大多数文职人员、监狱刑官都是和他过从甚密。
而这封抗辩函密密麻麻地几乎将这些人完全囊括了,如果西厂拿着这东西去司礼监打官司,结果可想而知。
崔文升看着十二叶折末尾的署名和西厂大印,在心里将魏忠贤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西厂还真有手段,我选调任的人还没到衙门报到,西厂竟然就知道了。”崔文升明知得不到回答,但他还是问了:“西厂是怎么知道的?”
出乎崔文升意料的是,王承恩竟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拦下并查阅了您上任后发出的所有函件,并严令传函人员守口如瓶。”
“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这种消息就这么告诉我了。”崔文升还真拿这个油盐不进的小孩没什么办法。
“回提督大人的话。以上职权是御制西厂制上明白写着的。我们有权阅查东厂发出的一切函件,也有权对涉事人员下达封口令。”王承恩回答道。
“哼。下马威,魏忠贤还真是好手段。”崔文升叹了一口气。
要是崔文升知道有人在查他用来补缺的官儿,他自己就会停掉这种任人唯亲的行为。也就是说,如果是西厂是明查而非暗访,根本不会用十二叶折密密麻麻地记这么多人名。
但崔文升猜错了,封口令不是魏忠贤下达的,而是米梦裳下达的。要给崔文升下马威的人不是西厂提督,而是皇帝的宠妃。
就在崔文升在心里对魏忠贤的祖先进行持续输出的时候,王承恩说道:“提督大人重新任官时,可以直接把人员告知西厂,西厂会帮助东厂进行核验,以防止不该用的人补进机要官缺。用圣上的话说,这叫做‘政审’。”
“真是谢谢你了。”崔文升嘲讽道。
“提督大人不必客气,这是西厂职司。”王承恩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我!”崔文升泄气了,摆手示意王承恩滚出去。
王承恩摇头拜道:“下官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告知提督大人知晓。”
“小兔崽子,你赶紧说,说完滚。”崔文升突然觉得自己好累。
“御制西厂制规定,从抗辩到圣上亲自主持的最终仲裁,每一个步骤都要有书面备案。”王承恩故意把这个事情留到最后说。“换言之,西厂在对东厂的人事任免行为提出书面抗辩的同时,已经向司礼监提交了一份‘封驳意见书’。”
“肏!你们报上去了?”崔文升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是的。”王承恩笑得很纯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