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南阳门不远便是官道,官道往前七里,有一岔路与长清河河堤并行,正是往芙蓉庄那一带去的路径。那监工每日正是走这条路往返堤口。
“下晌我从堤上骑马回城,刚行到官道上,因想小解,便下马走进这田里来,见前面不知为什么倒了一片,我走过来看,就发现了这具尸体。”
这是片丰收在即的稻田,稻子长得有小半丈高,稻穗与日暮,天上地下并坐一片落寞的金色,远处有稀疏的人家,路上人迹渐绝,耳边只剩哗哗啦啦的麦浪声,偶尔伴着遥远的几声犬吠,这一日快要完了。
臧志和在这条路来往了数趟,知道日间这官道上也算行人纷纷,因道:“不知道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南台正蹲在地上查看尸体,“人是午间死的,那时候都忙着吃饭,路上行人并不多。”
“是被砸死的么?”臧志和也蹲下来,观察陈逢财的脑袋,那脑门上好大个窟窿,还有血汩汩冒出来来,头发被乱糊在脸上。昨日还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此刻却被血污得看不清五官。想到他家中那个女人,他不禁叹了口气。
“是被钝器砸死的。”南台拨动着陈逢财的脑袋,“砸了好几下,伤口都比较平整,没有明显的刺插伤,应该是比较圆润的一类钝器。”
“石头?”
“那也是一块较为平整圆滑的石头。”南台站起身,接了差役递上的帕子搽手,“先抬回衙内,洗干净了才好细验。”
几个差役将尸体抬到板子上,沿着田埂抬到路边,放到了驴拉的板车上。下剩几个人遵了臧志和吩咐,往附近农家去走访,碰运气,看看午晌有没有人恰巧就看见些什么。
说是附近,那些房舍瞧也瞧得清,可真走过去,却是好几里的路程,况且那时候家家户户不是忙着吃饭就是忙着烧饭,太阳又大,路上行人都绝迹了,有人看见的可能性几乎渺茫。
尸体抬走后,臧志和又在稻田内查看,偏偏眼下正是丰收时节,田里早干涸了,根本没脚印留下。他遍寻片刻无果,只得叹着气起身,“怎么会这么巧,我刚认准了他是杀害姜潮平的凶手,转眼他就死了。”
南台听见这话,回头来微微一笑,“这就叫运气。”
晚夕归家告诉西屏,西屏怔了许久,还真是她的运气,正为难该如何处置这人,这人就死了。她心里虽是松了口气,却笑不出来,人不是她杀的,但总觉得归咎到底,是自己造的孽,胸中有一片郁塞。
她扶着炕桌缓缓坐下来,南台在榻那端窥她的面色,被蜡烛映黄了,显得枯悴。他看出她未必高兴,便想着话宽慰,“其实这事全不与咱们相干,咱们根本没想过要杀他。”
他说“咱们”,似乎是有意要撇去清白,与她做个“同伙”。
西屏转过脸,苦笑一下,“你这又是何必?”
“什么何必?”问完须臾,他懂了她的意思,自己也笑,“我在姜家长大,一直以为我是姜家人,直到上回大伯母说的那些话,才叫我明白,我根本算不得姜家的人口。我又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心无所属,身无所归,只好盼着二嫂容留我。”
他起身作了个揖,西屏望着好笑,怎么会有人偏爱往浑水里淌?不过天地人寰,什么奇怪的事没有?能逼人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的,除了权色利,还有孤独。
她并不想过多去追究,沉默良久,说回陈逢财之死,“你说会是谁杀了他呢?”
南台复坐回去,“我也不知道,早上我同他分别后,看见他是一个人走的,杀他的人,应该是半路上冒出来的。”
“早上你是在何处和他碰的面?”
“就是南阳门外那间茶社里。”
那间茶社设在城墙底下,六七张八仙桌,无门无窗,靠几根柱子撑着头顶的茅草棚。南台大清早就坐在那里,只等陈逢财买了药出来,便拦下了他。
陈逢财一见他面,就知道不好,昨日他们到家问那些话,傻子都想得到是和去年淹死人的案子有关,他心里早有预备,凳上坐下来,便苦笑,“怎么就只有老爷一个人?也没带家伙,我还以为要五花大绑呢。”
“五花大绑?这话怎么说?”南台亲自提着茶壶替他倒茶。
“看戏台子上抓犯人,都是这么演的。”
南台微笑,“那是拿那些十恶不赦的犯人,我看你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庄家汉子,纵然一时鬼迷了心窍,也算不得十恶不赦吧?”
陈逢财睇他一眼,端起碗一口吃了半碗茶,把嘴一抹,“我只求老爷容我回家去,把药交给我媳妇,我自然回来跟老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