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阴气森森的监房里,南台仿佛看见西屏脸上有冷的光辉,令他在短短一日间便死而复生,但那向生的目标,他还是找不到,只好在心里寄托给了她。
他想,倘或从前只是一场误会,那么从此后,寄希望误会也能成了真。但眼下,他要先给自己脱罪,
“你要问我什么?”他抬起头。
西屏欣慰地微笑着,“你何故在去宝应县的路上耽搁?”
“初一前日我在街上碰见大哥,为五妹妹的案子和他理论,起了争端,次日周大人便派我到宝应县去,我知道一定是大哥撺掇,所以就暂且在凤泉驿住下。衙门里头只有我和老李两个仵作,老李年纪又大了,我一走,肯定有些支应不开,我想周大人敷衍大哥几日,必定还要招我回去。”
“所以你是故意俄延不走?”
南台点点头,“我等了几日,迟不见人来,就只好启程慢慢往宝应县去。”
“初三那日下雨,你不在驿馆歇着,偏又出门去做什么?”
“二嫂不知道,凤泉驿南边有座罗峰山,我父母早年就是在那山上采药不慎摔死的,我想横竖无事,就往那山上去祭拜父母亡魂。不想拜完,天降暴雨,我就在山上避雨,那雨又一直断断续续下个不完,山路又难行,所以我就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那你在路上可遇到什么人不曾?可以为你作证的。”
南台想着了片刻,只是摇头,“那罗峰山附近并没有人家。不过,我在凤泉驿附近的庄子里买了点纸蜡去祭拜,那罗峰山上肯定还有残余的证物。”
只要能找到那些残留的祭品,就能证明当日他根本没有闲暇回城行凶。西屏笑起来,嘱咐他保重,便从监房中出来,欲去告诉臧志和。寻来寻去,听说臧志和在大人的值房之中,又走到那头去,不想在外头听见时修在骂人。
她在门外支着耳朵听觑,原来是指桑骂槐,明着是怪臧志和放她去监房,暗里是抱怨她给南台送饭。她心中好笑,却板下脸色踅进门内,“怪臧班头做什么,就是死囚也没说不许人来送饭吧,何况三叔只是疑犯。”
时修见她进来,漠然走去案后坐下,歪着身子低着眼翻案上的册子,看也不看她,“衙门没那么苛刻,短不了犯人一口饭吃,是不是啊臧班头?”
西屏站在堂中,侧着身子也不看他,“可监房里头的伙食不好,跟猪食差不多,是不是啊臧班头?”
臧志和立在当中,左右为难,只得傻笑,“都是,都是。大人,要没别的吩咐,我先出去了。”
谁知西屏却将他叫住,“臧班头请留步,恐怕有事情要有劳你跑一趟。”
“什么事?”
西屏将南台那些话说了,不想时修听后却冷笑一声,“一个疑犯说得了什么老实话?这些话他昨日怎么不对我说?仔细人家哄你是个女人,耳根子软,故意编些话来蒙你。”
“是真是假,去验证验证不就知道了么?”西屏狠狠乜他一眼,“你说这种话,也不像个刑狱官了。”
时修心内对南台这些话的真伪本来不存偏颇,可因为她深信不疑,偏要和她唱反调,“我就是做了刑狱官,所以才不会轻信这些作奸犯科之人的话。”
西屏不睬他,转头和臧志和道:“臧班头,你带着人往那罗峰山走一趟,要是果然有那些物证,就证明三叔没有说谎。”
时修起身冷笑,“就算寻到些纸蜡残物,也不是什么有力的证据,倘或他是蓄谋杀人,必定也想了事后该如何替自己脱罪,那罗峰山就算残留些物证,只怕也是疑犯早就布好迷阵。”
西屏一气之下,拂袖转过来,“那你说怎么办?你以坏心度人,自然觉得什么都不对,哪有你这样做推官的?”
时修踅出案来同臧志和道:“我看我们一道出城,然后兵分两路,你带人往那罗峰山去,我到凤泉驿去再问问。”
臧志和刚答应个“是”,西屏便冒到前头来,“我也去!”
时修侧过身,一脸淡漠,“你去做什么?”
“我怕你心里不正,判断有失公允。”
时修本不肯答应,可沉默中心窍一动,冷笑一声,有意激她似的,“出城至凤泉驿,也有三四十里路,你又不会骑马,添什么乱?”
果然西屏梗着脖子道:“我套了马车去,许你走得我就走不得么?”
他笑着睨她一眼,“随你的便。”
于是这般,西屏忙回家去套了车,也不带丫头,只带着个赶车的小厮,出城直奔那凤泉驿而去。随着金乌西去,赶到那驿馆,却是家不大的驿馆,因替朝廷减免负担,闲时也款待过往旅客,所以马上就有个眼尖的驿卒笑嘻嘻赶来牵马迎待,就和寻常客店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