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年轻的气息,光泽的面颊,像小孩子作文中写的,苹果一样红润。
齐翊问道:“陆阿婆是记忆力衰退?”
“大概,有点类似于老年痴呆,如果不是我常常来看她,她肯定连我都不会认得。她记不住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常常重复以前说过许多遍的话。”
“我明白,”齐翊点头“放心,我很理解,不会不耐烦。”
“其实我很喜欢和阿婆聊天。”满心笑“新近发生的事情记得很混乱,越久远的事情记得越清楚。”
天色渐已黄昏,齐翊和蔡满心仍没有回来。何天纬有些焦躁不安,给桃桃冷敷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将冰袋放在另一只脚上。
桃桃大叫:“猪头纬,你要冻死我啊!”“自己弄!”何天纬将冰袋一把塞到她手里“你还不如睡觉,起来就这么多毛病。”
“你刚刚在楼梯上上下下,吵死了,怎么睡得着?”
“我是看那家伙怎么还没有回来。”
“齐大哥和满心姐去看陆阿婆,没有那么快回来的。”桃桃侧头想了片刻“满心姐每次去看陆阿婆都会很久。”
“阿海从小就很懂事,他爸爸去世早,妈妈身体不好,家里的果园都是他一边上学一边打理。不过他从小很会做生意,每次在集市上,他的芒果一定是最早卖完的。”
“是啊,每次我说要买芒果吃,他都是很不屑的样子,说,那个还用买么。”
陆阿婆将芭蕉叶左右压过来,一边包着粽子,一边继续说:“那时他还是个孩子王,总有一群小孩子跟着他爬树摘椰子,下水挖牡蛎。阿俊就是喽。后来阿俊上小学的时候,高年级的同学欺负他,阿海还和人家打了一架,这孩子很讲义气。我一直当他也是自己家的孩子一样。”
“阿俊是陆阿婆的孙子。”蔡满心对齐翊解释道。
“我印象中,他们两个不久前还都是小淘气呢,一转眼,就都成大孩子了。阿海上初中的时候,镇上就有几个女孩子喜欢他,有的总去买他的芒果,有的还做酸笋、绿豆糕给他,都进了阿俊的肚子。”
“有我认识的人么?”蔡满心饶有兴致地问“不过,估计她们中很多人如果不再读书,应该都嫁人了,可能孩子都很大了。”
“最近真有两三个出嫁吧,”陆阿婆将细绳在手上绕了几圈,开始缠粽子“后来阿海去儋化读高中,现在又去了北京读大学。不过我想起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很淘气的样子。”
包好粽子,半尺见方,大半拳厚。糯米中间是一层混合着椰奶的绿豆沙,内里还包裹着栗子和鸡肉块、带着肥膘的猪腿肉。
“没吃过这样的方粽子吧?”蔡满心捧起一只“要蒸上一会儿呢,趁热吃,特别香甜,很滑润,又不会腻。”
“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了。”齐翊接过来“哦,这是越南方粽吧,我在那边旅游的时候见过。”
“嗯,陆阿婆就是越南华侨呢,她的兄弟姐妹还有人在越南。”
“我陪满心姐去看过陆阿婆两次,老婆婆常会把同一件事说上好几次,什么她的孙子和朋友怎么淘气了,”桃桃托着腮道“我听多了都打哈欠了。满心姐真是好有耐心。”
“不是这个,我觉得那个齐翊怪怪的。”何天纬摇头“看到他就觉得不顺眼。”
桃桃拍手笑:“哈,你嫉妒!那追他们去咯。”
“以为我不想么?”何天纬狠狠瞪她“谁栽赃我,说是我弄伤了她的脚,把我吆来喝去的,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又要喝水又要吃面!”
“你以为你做得很好吃么,只会煮方便面!”
“谁让你中午只睡觉,不起来吃午饭,现在才几点,又说饿!”
“谁饿了?我带了好吃的粽子回来。”齐翊倚在门口,拎了三五只大方粽“快来,趁热。”
“满心呢?”何天纬问。
“她要陪陆阿婆一会儿。我担心你们没的吃,就先回来了。”
“那晚上我去接她。”
“不必了,满心应该就住下了。”
“那,正好满心不在,我警告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哦!”齐翊挺直了背,缓缓说道:“我只是边旅行,边打工,没有别的想法。”
“呵,都这么说,前两年也有人说是路过,但隔一段时间就转回来,纠缠满心。”
桃桃低声插嘴:“猪头,你是在说自己么?”
“没有人会把你当成哑巴卖掉”何天纬在她头上弹了个爆栗。
桃桃痛得大叫:“喂,本来么,你也没有什么希望。满心姐喜欢的人比你帅多了!”
何天纬不以为然:“哈,信你才怪,你又没见过。”
“我当然见过。”桃桃不服气“去年你刚走的那几天,店里正好没有客人,就我们两个在。有人在夜里来找满心姐。我本来都睡着了,又被院子里的吉他声唤醒了,琴声一直断断续续的,然后满心姐开始哭。那个男生就抱着她,两个人在月光下摇晃着跳舞。满心姐一直在哭,从来没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
“三更半夜的,你又哪看得清长相?”何天纬质疑。
桃桃跳起来,抱住齐翊,脸颊侧着贴在他胸前:“呐,他们就是这个姿势了。月亮很亮,我的眼神好得很,正好看见男生的脸,很帅的人,我不会看错。”
“那也不用和他挂在一起!”何天纬揪着桃桃的麻花辫,将她从齐翊身边拉过来,黑着脸问,
“满心有没有说那个人是谁?”
“没有。”桃桃耸肩“而且她当时泪流满脸”
“泪流满面。”何天纬没好气地纠正。
“哦,泪流满面。”桃桃继续道“第二天我就没敢问。”
何天纬有些挫败,又哼了一声“把满心惹哭就跑掉,算什么男人。”
猪脚涂上酱油,在锅里炸到金黄,加上调料焖炖到酥烂,放在韧性十足的米粉上,加一勺热汤,洒上翠绿的葱花,喷香诱人。
“刚刚和你来的孩子呢?”
“齐翊说他先回去,怕桃桃和天纬饿到。都和他说稍等一下就有猪脚粉吃了,没口福。”
“桃桃和天纬是谁啊?”阿婆想不起来“哦,刚刚那个孩子叫齐翊啊。”
蔡满心又耐心地解释了桃桃和何天纬的身份。
陆阿婆上了年纪,腿脚渐渐不灵便,忙了一下午,小腿有些酸麻。蔡满心搬了小凳子坐在她床前,帮阿婆按摩双腿。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又说到江海为了阿俊和别人打架而挂彩。陆阿婆忽然停住。
满心听不到下文,低着头,问:“后来呢?”
“满心,你,喜欢阿海吧?”
猛地抬起头,对上阿婆慈祥的笑。
蔡满心惊讶:“阿婆,你,还记得”
“记得什么?”阿婆又像小孩子一样无辜地看着她“我这里糊涂,”她指指自己的额头,又拍了拍心口“但是,这里没有。”
蔡满心不言语,双臂交叠,趴在陆阿婆床前。“阿俊打过电话,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哦,”阿婆点头“阿海怎么说?不记得有没有他的音信了,我都想他了。”
“我也很想他。”蔡满心喃喃,眼泪滑落,自面颊凉凉地滴到手臂上。
在夜里,听见风翻越林稍的声音。那些呼啸的声音,像重重叠叠的呼喊。
她猛地开窗。是你,是你回来了么?
然而窗外没有温柔的浪涛声,那些熟悉的、能让她安宁的海浪声,被隐约隔在了树丛后面。她跌在地板上,在月光中抱膝而坐,清冷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隐约有歌声划过如水的夜色,那是自己和着成哥的吉他,欢快地唱老歌。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让我思念到如今。
好像又听到自己笑着的声音,问:“你可以装作喜欢我么?我觉得自己还挺漂亮的。”
他冷冷地说:“我不喜欢你,不能假装。”
“那,在走之前,可以再吻我一次么?”
他的唇在那么近的地方,她只要稍稍踮脚就能触碰。
但他终于推开了她:“对不起,这是不同的感情。”
即使在拥有了彼此之后,这仍然是不同的感情。
宁可自己是遗忘了前尘旧事的那个,宁可不记得所有的一切。
指甲陷在掌心里,蔡满心感觉到自己在微微抽泣,环抱着自己的双肩,在这热带的炎夏,双手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