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弟妹有那样个娘家,尚且落到这样为难的境地,她袁禾意才多大的脑袋,哪能戴那样大的帽子。
从前手里捏了银子,大房那头既打又拉,五少奶奶这儿媳妇算着巴着,范夫人虽然受气,却也知道自己有分量,心里一向是有些许得意的,眼下瞧见秦芬轻飘飘地把那些全抛了,她才隐约明白过来,这儿媳妇眼里,只怕并没有那些黄白之物。
范离见母亲面色阴晴不定,不知她想些什么,干脆一气儿把话说个干净:“这些日子我那宅子已经修葺妥当,等遇上个好日子就要搬了,这会还得回去收拾行李,这就告退了。”
秦芬交还家务,勉强还算是合情合理,范离梗着脖子出府,这简直是把范夫人的面子扫了个干净,她又急又怕,猛地站起身来:“瞧你这小畜生敢不敢搬出去,少放屁!”
五少奶奶过门十来年,自来觉得这婆婆是个虚头巴脑的假清高,猛地听见她骂人,心里惊一惊,倒替秦芬叫起好来。
秦芬前头绕了半天,好容易还了家务,又岔开了范夫人心神,这时范离一开口,什么都白费了,她顿时头痛起来,用力瞪一眼范离。
范夫人自个儿骂儿子顺嘴,见儿媳妇冲儿子发威,却又心疼起来,冷笑一声:“秦五姑娘好威风!”
主子们吵得这样,简直是体面都不顾了,丫鬟们都缩着脖子装鹌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屋里一时好似结冰似的冷凝。
一个小丫头声音从远处响了起来,把各人紧绷的弦都扯断了,喜儿是大丫鬟,赶紧走出去想骂人,却见一个小丫鬟跑得屁滚尿流,没命地扯着嗓子喊:
“七少爷,快出去!还有七少奶奶,也快些!太子驾到!太子驾到!大老爷叫大伙儿都赶紧出去接驾!”
第229章
范家虽新出了两位强干的武将,到底只是一寻常人家,太子的大驾,自然不会进府。
太子身后跟了四个铁塔似的壮汉,马前站了个样貌伶俐的小太监牵着缰绳,他自个儿在那匹青骢马上微微探着头,看着范府门口。
范大老爷肃整衣衫站在门口,只恨没拘了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家,若是在太子面前露个脸,说不得就攀上高枝了呢。
正绞尽脑汁地想些马屁来拍,却见秦家两个小娃,一左一右站在面前。
大老爷顿时不悦起来,他是在这门口恭迎太子,这两个小子挡在面前做什么,敢受自己的礼,也不怕折了寿!
平哥儿和安哥儿听说姐姐受委屈,气得什么似的,得了三嫂支的好主意,立刻依言到了范家门口。
至于太子,那倒不是他俩拉来的,他们再如何顽皮也有个数,怎么敢拖着太子来管这样的闲事。
是太子自己听见这两人要替姐姐讨公道,硬要跟着瞧热闹来了,他还知道瞒里瞒外,听见进良要传范离进宫,便赚了这桩差事,又骗那伴读太监只道是闲逛散心,就这么着,竟顺顺当当走了出来。
及至到了范府门口瞧见秦家两个公子,那伴读太监才知是受了太子哄,险些唬去半条命,幸好他还没忘了带侍卫,否则回去只怕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安哥儿如今读书知理,渐渐明白了不少事,知道姐姐的委屈也有眼前这范大老爷的一份,对着这老头,一个好脸也无,只不耐烦地催促:“我姐姐呢?怎么还没请来?太子殿下还等着我们有事呢!”
范大老爷在肚子里骂一声安哥儿狐假虎威,却也不敢当真和这孩子唱反调,只笑笑作罢。
面前两位小爷,虽不知乳牙脱了没,身上可是实实在在领了九品的虚职,认真计较起来,比他这平民可高出一大截了。
更不必说,那远处还有位太子殿下一眼不错地盯着,他有几个脑袋,敢在太子面前失礼。
没过多久,范离和秦芬就相伴而来,安哥儿存心替姐姐争面子,对着范离,也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来:“范大人,小可来寻姐姐说两句话,闹得你们阖府不宁,是我的不是了。”
范离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然而这遭秦芬受的委屈实在不小,他也并没替范家出头的意思,只瞪一眼安哥儿,潦草还了个礼:“好说,好说。”
太子远远瞧着,见范离还礼还得敷衍,大为不乐,唤一声“大伴”,那年青太监立刻跪在地上驮了太子下马,太子走了几步到范离跟前:“范大人,我父皇有事找你,我正巧出宫有事,就顺道给你捎口信来了。”
范离还当太子是秦家小哥儿俩请来的,不料竟是带着皇帝口谕的,他连忙肃一素面容:“臣领旨。”
太子说完皇帝口谕,便将秦家兄弟俩点一点:“秦慎,秦恪,有事就快说,该回去了。”
平哥儿连忙也肃了脸孔:“臣领旨。”
兄弟俩来,原是受了吕真叮嘱,先提昭贵妃生辰的事,再提秦芬入宫拜见的事,范家若是知趣,便该知道秦芬是得昭贵妃喜爱的,不再为难她才是。
谁知小哥儿两个只觉得这主意无趣,自作主张想了一堆鬼点子,又是给大老爷扔一团泥巴啦,又是捉一只耗子扔进大夫人衣袖啦,只乐得前俯后仰,然而此时当着太子和范离,这些点子一个也使不出,只好无精打采,照着吕真的点拨,将秦芬进宫的事说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子原已走了回去,听见安哥儿的话,倒又回头多说两句:“五姨,你腌的花酱好吃,可是母妃总不准我多吃,你再腌些,偷偷给我送去。”
秦芬哪敢给太子乱吃东西,连忙打马虎眼:“如今天渐渐热了,东西不耐放,且得等到冬日才能再制呢。”
太子也不曾多说什么,只嗯一声就踩着太监的背上了马:“秦慎,秦恪,事已了了,走吧。”
这副高傲矜贵的样子,怎么也不像个贪嘴的小孩,方才怎么开口要吃的?
秦芬忽地回过神来,太子哪里是真想吃什么花酱,是在替她撑面子呢。
这副护短的性子,倒真是杨家人一脉相传下来的。秦芬这样想着,眼圈儿不禁有些热了。
自太子来,到太子走,大老爷一直在门口站得毕恭毕敬,一个字也没搭上话,这时好容易有个出声的机会,连忙领着大房女眷把“草民恭送太子殿下”几个字喊得清晰且响亮。
然而话一出口,大老爷便觉得输了三房一阵,三房那几个人,就连最不中用的五少奶奶口里,自称也是“臣妇”,他们大房,却是一家子“草民”。
从前仗着和三弟的情分,又捏住了弟媳妇秉性柔弱,大老爷和大夫人很是过了些好日子,此时滔天的权势压在了眼前,他们才猛地明白过来,他们那些精明算计乃至长辈身份,在那位娇怯怯的七少奶奶跟前,什么也不是。
那位七少奶奶,高兴了敬他们是长辈,不高兴了便摆出官眷的谱儿来,他们又有谁敢说个不是?
范夫人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也不知是气愤还是惊惧。
秦家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说是替家里人传话来了,实际上却是来下范家的脸,替姐姐撑腰来了。
范夫人一时想治秦芬一个仗势欺人、忤逆尊上的罪过,一时又怕今日的事是昭贵妃的意思,左右为难之下,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正揪心着,忽地想起皇帝召见儿子,范夫人生怕是昭贵妃吹了枕头风,害得儿子被问罪,这时也无暇替自己操心了:“我的儿,皇上召见,你赶紧着去吧!”
范离应了一声,脚步却一点也不挪动,只看向秦芬。
他如今生怕秦芬受一丁点委屈,恨不得把这姑娘揣进怀里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