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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秦览来说,他着紧那肚子里的孩子,倒更胜于着紧商姨娘。商姨娘从前虽然娇俏灵巧,颇得他心意,到底是犯下大错的人,妻子打发了她出府,他因着男人面子也恼过,可是恼也恼了,并不认真可惜那妇人。
原以为去了庄子,商姨娘能安心生下孩儿,到时候由他出面,把孩儿抱回府,留着商姨娘在庄子上养老便罢,谁知这贱妇竟如此不识抬举,敢拿肚子里的孩子涉险!
眼见着那贱人诞下一个没了呼吸的胎儿,自己反倒挣扎着活了下来,他恨不得立刻把她扔进冰天雪地,好叫她尝尝厉害,谁知便是此时,小丫头来报太太生了儿子,他只能先将她安置在青桐院,想押后再处置。
妻子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拦了商姨娘出府。
成婚这么多年,妻子也只才嫁过来时有过那般柔软的神色,她穿着家常淡紫小袄,头上绑一条浅粉素面抹额,目光平和莹润好似一对墨黑的珍珠:“老爷,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商姨娘终究是因着我才出的事,此番已遭大过,便留在府里吧,权当给平哥儿积福罢了。”
秦览听了,愈发觉得愧对妻子,更把商姨娘恨个臭死,唤过小丫头道不许给青桐院份例,只许商姨娘随着奴婢的吃食,还是杨氏道了一声可怜,另外赏了个炭盆,才算是保下了商姨娘一条命。
杨氏被商姨娘惊了胎气早产,心里哪有不恨的,然而她经得这许多事,早不是当初那样只顾夫妻情分了,她知道,如今叫商姨娘在府里,比在外头更好些。
这日几个女孩来请安,杨氏仍旧只道屋里憋闷,不叫女孩子们进来,隔着帘子说几句话,便打发了女孩们出去。
秦览深深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待女孩们都走了,才慢慢地道:“孩子们也是关怀你,倒也不必次次打发她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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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如今是有子万事足,更因着丈夫待商姨娘的态度,又添些从容,这时闻言不过一笑:“瞧老爷说得,好似我不待见孩子们似的,实是才生产完了身子懒怠,又怕寒气冻着平哥儿了。”
抬出平哥儿来,秦览倒不好说什么了,点点头,掖一掖儿子的被角:“既是如此,也便罢了。明儿孩子们再来,总该叫贞娘进来看一眼弟弟的。”
杨氏笑了笑,也不曾答话。
她防的自然不是自家女儿,她只是怕六丫头不明真相,左了性子立意要替商姨娘报仇。
大宅门里的孩子,因着妒忌兄弟姐妹,有推人落水的,有拿烛火烫人的,更有作法魇镇的,六丫头起个坏心,襁褓里的儿子便受不了。
商姨娘的事,她虽命人放了风声出去,却不曾特地嘱咐说给秦珮,从前立下的规矩,丫鬟婆子不许在姑娘们面前嚼舌根,便是怕女孩们被带坏了。如今她在上房闭门不出,下头料想还不曾有人敢把话透给六丫头。
六丫头直到如今,也还不知道商姨娘做下的那些恶事。这样算起来,倒有些作茧自缚了。
罢了,等坐完月子,总能慢慢料理这些事情。有五丫头那个稳重的看着,六丫头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杨氏又看一眼儿子白胖的面孔,肯定地道:“这孩子生得更像老爷,以后想来是个会读书的。”
秦览“哈哈”一笑:“像我有什么好的?二十四岁才考上举人,算什么会读书?外甥随舅,我倒盼着他像舅兄,二十二岁就考中进士,四十岁出头就是江苏巡抚了,这才是文曲星下凡呢。”
这话赞了自己胞兄,杨氏自然受用,抿嘴一笑,与秦览商议起进京的事情来。
她自家知道此次进不得京,也不强争,提了个可用的人出来:“老爷此次进京去,妾是去不得的了,旁人有的是要生产,有的不中用,倒是青萍,识文断字,还算能服侍老爷妥帖。”
秦览闻言,笑着望她一眼:“我提了她做姨娘,还当你不高兴了呢。”
杨氏轻轻嗔一句:“老爷瞧我像那样的人么?”
除了青萍,秦览自己也实在提不出旁的人,他虽也钟爱过金姨娘等人,然而终究不是三弟那等流连花丛的,因此这时,身边竟只得一个青萍可用了。
虽说青萍是必得带上的,然而这话妻子主动说起来,总是要好过他自己提的。
青萍温柔解语、识文断字,秦览愈发觉得是妻子安排得好,才叫自己事事如意,这时想起种种,忍不住上去搂住杨氏,用力香了一口。
杨氏大吃一惊,连忙躲过,又忙去看丫鬟们瞧见没有,幸而丫鬟们都在外间,不曾瞧见,然而还是羞红了脸,埋在被子里半天不肯出来。
上房里夫妇二人说说笑笑,几个女孩出得院门来,却是各自分开。
秦珮带着绫儿,直直地往南院走去,她脚步飞快,踢得身后的浅紫裙角不停飞起,好似一朵绽开的朝颜花。
秦淑见了,轻轻摇摇头:“六丫头如今怎么了?大过年的还往二姐姐那里学琴去,也不怕劳烦了二姐姐。”
秦芬与秦贞娘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开视线。
秦珮还能是为着什么,她是不知道怎么和秦贞娘同处一室了,又不好拉着秦芬一道疏远秦贞娘,只好一个人躲得远远的。
秦芬是知道商姨娘之事的始末的,然而却不知秦贞娘这小姑娘是否知道,瞧秦贞娘咬着嘴唇盘弄衣角的绣花,也不似高兴的样子,不禁长长叹口气,问一句:“四姐,去我院子里煮牛杂汤喝,好不好?”
“呀,好好的大家闺秀,总吃这些杂碎做什么?你们自去,可别带我!”秦淑嫌这些东西价贱味重,一向是不爱吃的,她挥了挥手帕,又道:“我听说厨房进了一筐新鲜萝卜,我叫人送些给你们去煮汤喝吧。”
秦芬笑着应下:“好,先谢过三姐的好意,改日我做东,请三姐吃雪花鸡蓉羹。”
如今秦淑似是认清了局面,虽然不和几个妹妹亲密无间,大面上却也过得去了。
待与秦淑别过,秦贞娘再忍不住了,急急拖着秦芬往小院走,边走边道:“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这些天,可憋死我了!憋死我了!”
知道姑娘们要说话,一到小院,蒲草就打发了小丫鬟们下去,自己生了个红泥碳炉子搁在廊下避风的地方,叫桃香拿了把紫铜小茶壶,端上一对犀角杯,由得两个姑娘自己煮茶喝。
秦芬试了试,那茶壶的竹编把手并不烫手,便拎起来,替秦贞娘冲了一碗茶:“四姐尝尝这个玫瑰花酱,太太吃了都说好的,回晋州时走得匆忙,不曾制那许多,只得一罐子献给太太了,这是姨娘最近托人买了玫瑰花,才酿成的。”
秦贞娘已决意要把心里的事说给秦芬听,这时也不急躁了,反有心思去品那玫瑰花茶,喝了一口不由得连连赞叹:“这花酱果然是又香又甜,一丝青涩味也没有,怎么做的?若还有,给我分一些去。”
秦芬不由得笑了:“这值个什么,等会四姐回去,就给你盛一罐子。冬天里鲜花不易得,等到了春天百花盛开,桃香也学会做这个了,到时候给四姐制一坛子都成。”
秦贞娘闻言,终于肯开颜一笑:“喝一坛子,我是牛不成?”说罢,又点一点茶杯:“这玫瑰茶又红又香,也不用那些甜点咸点,只蒸一笼苏州的薄荷馅小方糕来就这茶,已足够了。再有,这茶使犀角杯反而不相称,倒是寻常白瓷杯子,衬得更好看些。”
秦芬有意哄秦贞娘这小姑娘高兴,一叠声地唤桃香取白瓷杯子来,又吩咐蒲草往厨房要一笼苏州的薄荷馅小方糕。
两个丫鬟都知道自家姑娘是有意逗趣,一个亲自往院外走去,一个从屋里寻摸半天,端着两个素净的青花缠枝纹样白瓷杯子出来,故作苦恼地道:“太太给姑娘的都是好东西,咱们哪有净白瓷的杯子呀!”
秦贞娘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嗔一句:“罢了,搁下这两个杯子,下去吧!”
待桃香走了,秦贞娘脸上终于一丝阴霾也无,又有了平日那爽利的模样,她自己动手倒了两杯茶,递给秦芬一杯,然后又说一遍:“烦死了!憋死了!”
秦芬喝一口茶,并不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