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明公正道,连损了两个孩子,只怕是个人也受不住。你没瞧见二姐如今的性子乖张了许多么?只怕就是大伯娘给惯出来的。”秦贞娘摇摇头,还要再说,前头杨氏已回头咳了一声:“先别忙着闲聊,东西都收拾妥了么?”
秦贞娘吐了吐舌头,冲秦芬秦珮挤挤眼:“你们好好回去收拾,可别偷懒呐,过后我可是要来查看的。”
秦芬知道,秦贞娘定是忍不住要来叙些新听到的家常,自己正巴不得呢,于是也不戳穿她,只点头应下:“到时候四姐只管来查看就是。”
杨氏无心去管女儿们的事,回屋坐下,拿起茶碗来一口气喝了大半,面色沉郁:“紫晶,你这两日好好打探打探,府里究竟出了些什么事了。我这里只忙徐姨娘的肚子,竟没顾得上问,今日瞧着,大太太和从前可不大一样了,不光是她,这府里,也好似变天了。”
紫晶应了一声,却不曾退下,只道:“昨儿去盯着人熬药,恰巧遇见大太太的人也去熬药,奴婢只当是大太太身子不爽,顺嘴问了一声,那丫头却不说,等她走了我再问,竟是给念哥儿熬的药。”
“今儿看见念哥儿,虽然白嫩,气血却不足,前几年在家时看着还圆胖胖的,如今怎么反倒养瘦了?”杨氏摇摇头,“大太太先失了头生女儿,紧接着又失了长子,如今难免着紧孙子,这里头的事,只怕足为外人道。”
紫晶垂手低头立在边上,隔了半晌见主子无话,慢慢退了两步要出去,杨氏却又唤住了:“徐姨娘那里可还安生?”
“早上徐姨娘只得一粥一点,并两个卤蛋、一碟子酱菜,听说徐姨娘并无二话,举筷子就吃,想来还算是安分的。”紫晶倒也不曾有意添减什么,老老实实说了。
杨氏长长吁了口气,“既如此,倒还罢了。这段时日你多盯着些,回了老家,处处都得小心,徐姨娘倒不大爱搅事,却也架不住有人在旁边鼓噪。”
紫晶原要退出去的,听见这句,心中猛地一跳,不由得想起听来的那几句闲话。
她原想查实了再告诉主子,此时却觉得主子只怕已知道了什么,她在主子身边立足,靠的就是忠诚一条。好容易熬成了第一人,如何敢因为一些顾虑,就失了忠诚。于是也不敢再犹豫,上前两步,低声道:“太太,有两句话,奴婢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第42章
杨氏正心烦意乱,说话的声气便严厉些:“有话就说,怎么你竟也周到起来?”
上一个周到的,可不是碧玺,她如今虽有个总领姑娘们起居的差事,实际上却是大不如前了,紫晶只觉得冷汗都滴了下来,连忙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悉数告诉了杨氏。
杨氏听了,半晌不曾说话,盯着外头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脸色是说不出的沉郁。
紫晶见了,心下愈发惴惴,把方才说的话在肚子里颠过来倒过去地咀嚼了好几遍,才要开口描补两句,却听得杨氏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去打探打探府里的事,叫了碧玺来服侍吧。”
现下碧玺并不曾进得上房来,只在下头盯着小丫鬟们收拾库房,杨氏陡然又命她进来,紫晶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低低应了个“是”,慢慢退了出去。
撂下了金姨娘,按住了商姨娘,又留得青萍在那里作一副眼睛耳朵,杨氏只当这二房里,一切都该平顺了,谁知道,回晋州的路上竟是个漏口,金姨娘与商姨娘两个在害人这件事上,竟不谋而合起来。
徐姨娘的事,起先是商姨娘作下的手脚,她出身极其微贱,有旁人不曾听过的一些腌臜见识,弄得徐姨娘胎气不稳,慢慢落起红来,如今尚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下手,此事还待慢慢查证。
单只这一件事还罢,徐姨娘起先还安生养胎,禁不住又有婆子在她面前嚼舌,只说太太不喜下头姨娘们有孕,弄得她心惊胆战,竟又不好起来。
这事不必挑明了说,杨氏也猜到是金姨娘弄的鬼了,她这人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是一把好手,自家心生暗鬼不算,还把个女儿也教得不上台盘,幸好秦恒自幼在外院启蒙读书,算是没长歪了去。
这时想想徐姨娘的种种,只怕她是孕中多思,有些被吓怕了,杨氏这时也知道,自家实是有些冤屈了徐姨娘的,然而她一个正室绝无可能去向妾室低头,再一想,徐姨娘竟是非不分,不来信自己,反倒信那些个小人嚼舌,那份愧疚又淡了五六分,待碧玺进来时,杨氏也就将这事抛在脑后了。
碧玺如今也猜着了太太的意思,上房这里,自己是绝无可能再回来的了,明着命自己总领姑娘们的事,实际上只怕还是为着四姑娘一个,往后自己说不得就要跟着四姑娘去婆家做管事的,这份前程,也不算低了。
想明白了这些,碧玺便安下心来,也不往上房凑,除了日常给杨氏做些针线献上,只埋头当好自己的差便罢。
碧玺不往前凑,上房的丫鬟们且都巴不得呢,这些时日,争先恐后在杨氏跟前露脸,更无一个往碧玺那里走动的,生怕叫主母瞧见了问一声,又顺带着想起碧玺来。
今日紫晶猛地去碧玺跟前一唤,她还愣得一愣,看看身上沾了灰的素面衣裳,往屋里去换了身鲜亮衣裙才往杨氏面前来。
“姑娘们的东西,可都安顿好了?”杨氏随口问了件家常的事。
“回太太的话,三姑娘不曾带得行李回来,一头要使人往大太太那里要些,一头要外头采买些,尚未安置妥当,其他三位姑娘,都安置妥了。”
“嗯,这几日张妈妈事忙,须得有个人去帮帮她。你回去收拾收拾,跟着她吧,库房的事交给旁人就行。去了张妈妈身边,凡事多留些心,好好学些本事,往后啊,用处大着呢。”
这句话,隐隐有些许诺前程的意思,碧玺心中一喜,沉声应了下来。
杨氏点点头:“你去叫六姑娘过来。”
碧玺心里倒是一奇,然而秦珮不比秦芬与她亲厚,她也不多问,依言便去了。
到得秦芬院中,姐妹二人正对坐在廊下喝茶,见碧玺来了,也不稀奇,只当她是来嘱咐些家常,姐妹两个一齐站起身来,秦芬指了桃香倒茶:“碧玺姐姐请坐着歇歇。”
碧玺心中虽然待五六两个姑娘有亲疏,明着却都是一样的,这时对桃香笑着摇摇手,依着长幼次序问过礼,笑盈盈地对秦珮道了一句:“六姑娘,太太唤你过去呢。”
在杨氏面前,亲女儿自是排头一个,剩下的这些庶女们,秦芬又是最受看重的一个,往常杨氏心绪好时,也常唤了秦芬去问问话,说些什么倒是其次,这份恩赏才是难得。
秦淑与秦珮,一个心机深沉,一个性子急躁,杨氏偶尔叫她们去全一全面子,还真不曾特意单独叫过她们俩。
秦珮愣怔半日,犹不敢相信,见众人只看着自己,用力咽下口唾沫,问:“碧玺姐姐,太太唤的是我,不是五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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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玺从前待这位顽劣的六姑娘只是寻常,可是这大半年来,这姑娘有一半算养在上房,人也学得乖顺不少,此时懵懵懂懂的模样,倒有些惹人怜爱,于是好心地提点:“老爷那里来信了,太太事忙,不会多留六姑娘的,六姑娘且宽心去吧。”
此话原是安慰,听在秦珮耳中,却好似响雷一般。
商姨娘这些年的事,旁人不知,秦珮这贴身养着的女儿,却是知道的。关了院门,待小丫鬟们刻薄斥骂,那都只是寻常,连魇镇的事情也做得出来,更不必说绕着太太老爷指天骂地了。
此时正房太太特意唤了她一个,又说是老爷来信,秦珮只当是从前许多事情被掀了出来,不由得腿脚发软,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不知怎么,她想起那日被打时,商姨娘的话来。商姨娘说,她与太太母女情深,好似亲生一般。此时遇见这些烦心事,秦珮忽地冒出一个念头,若自己当真是太太亲生,便没那许多为难了。
这念头也不过是冒了一下,霎时就被秦珮按了下去。心中除了羞愧,还是羞愧。虽说商姨娘的身份不体面,做事也不规矩,可到底辛辛苦苦养大了自己,狗还不嫌家贫呢,她怎么能嫌弃亲娘呢。
脑中不住地胡思乱想,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地听见碧玺提了一声:“六姑娘,当心脚下。”抬头一瞧,已是杨氏的上房门口。
碧玺先进去回禀了,不一时就出来,笑盈盈地道:“太太唤六姑娘进去呢。”
锦儿扶着秦珮,欲要进屋,碧玺却伸手拦了:“锦儿妹妹,六姑娘如今每日吃饭穿衣如何,你来与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