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报了徐姨娘不妥,杨氏也不叫她去边上回话,自家手里捧着粉彩小碗,捏着银头嵌金乌木筷,慢条斯理又吃得两口菜,才道了声“讲”。
张妈妈把徐姨娘喝不下药,又想吃药膳的事一说,秦芬便臊得脸都红了,又不好起身替徐姨娘道不是,当真是坐立难安了。
她原以为,徐姨娘虽然嘴碎爱议论是非,大面上的规矩还是懂的,谁知如今才回老宅,正房太太还未如何,徐姨娘已经挑这拣那的了,更不必说,主屋里还昏着个病重的老太太呢,自大太太这当家主母,到下头的孙辈,谁又敢多事了?
杨氏听了张妈妈的回话,眉毛也没掀一掀,只淡声道了个“知道了”,又慢吞吞喝了几口银耳红枣汤,细细咽了下去,好半晌后才开口吩咐:“既是徐姨娘要喝药膳,那便依着她,腹中胎儿要紧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烛光灼灼,耀得秦芬不敢正眼看杨氏,只觉得杨氏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讽刺。
“既是要了药膳,已给大厨房添了麻烦,份例便该减一减了,张妈妈瞧着办就是,分寸要捏好了,别叫厨房里的人觉得咱们乖张,可也别叫人欺了咱们去。”
这话一出,秦芬倒闹不清楚了,这位顶头上司现下显然是不快的,但,到底是想敲打徐姨娘的逾矩,还是要维持二房在府里的地位?她偷眼看了一眼杨氏,见她面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便又去看秦贞娘。
谁知秦贞娘此时也是满脸不解,倒是边上的秦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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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一节,几个女孩吃饭时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安安静静用了饭,杨氏便放各人回屋去了。她瞧着倒不像气大的模样,临行前还不忘叮嘱:“老太太不好,你们都该去轮流侍疾的,屋子也要好好收拾,各人都把自己的事情料理清楚些,别慌脚蟹似的,拣了这件事,又丢了那件事。”
第40章
次日一大早,桃香就照吩咐,早早唤了秦芬起床。
当着众人,秦芬被杨氏给了个没脸,也不去计较盘算那许多,昨儿回院路上,秦珮闷了一肚子的话,一路上几次三番想开口,都被锦儿给按了回去,秦芬只作不知,与秦珮互相道了句好睡,施施然进了屋。
秦芬知道,现代社会的老板且还有许多随心所欲践踏下属尊严的呢,更遑论杨氏这个封建时代的后宅之主。与杨氏理论,那显然是白日做梦,倒不如自家谨小慎微些,还更实际。说到底,杨氏也不曾出言训斥她,大约昨儿乍一听见徐姨娘挑挑拣拣,心中有些气,出了也就好了。
没法子,人活在这世上,总要受些气的,若是小气忍不下,只怕还要受大气。
这日穿的衣裳,是秦芬睡前亲自挑的,如今老太太病重,杨氏待她又有些阴晴不定,秦芬特意挑了件天蓝色绣折枝花卉的对襟褂子,下头配一条素淡白绫裙儿,头上也不戴大首饰,零星点缀几朵烧蓝珠花,一身打扮中规中矩,衬得秦芬整个人都老成了些。
桃香知道姑娘在太太面前得了个没脸,也不多问,自家也学着姑娘,穿了身老气横秋的衣裳,两个人出得门来,迎着天光一照,倒都好似大了几岁。
主仆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秦芬心头松快了些:“走吧,给太太请安去。”
秦贞娘与秦淑住一个院子,她如今本就不愿意与秦淑一道,心中又存了事,便特地起了个大早,横冲直撞地进了杨氏的屋子:“娘,我来了!”
杨氏才梳洗毕,妆都没上,肩上围着大布巾,素白着一张脸,瞪了女儿一眼:“回了老家,还这么大呼小叫的,等进了学堂,先生准要说你了!”
秦贞娘却不曾接口,只道:“娘,我想了一夜也不曾想明白,你做什么突然给徐姨娘和芬丫头好大一个没脸?徐姨娘做的事或许不合你的心意,可是芬丫头到底不曾做什么呀。”
“这话听着耳熟,仿佛从前你替秦淑辩白时,也曾说过的。”杨氏心情尚可,倒与女儿开起了玩笑,“你那时说,金姨娘争抢,只是她一人所为,秦淑却不曾与你争抢过。后来呢,秦淑那丫头究竟还是露出了本来面目,虽不曾明着与你争抢什么,暗地里给你使的绊子可不少吧?平日里,鸡毛蒜皮的事,也不清净吧?”
秦贞娘一时无话,摸了摸耳垂上挂着的坠子:“芬丫头和秦淑,不一样的!”然而怎么个不一样,她这直心快口的,却说不清楚。
杨氏自然知道,秦芬和秦淑,一个是真厚道,一个是假老实。从前逼着女儿与秦淑亲近,女儿总有许多不乐意,三五不时就要回来抱怨两句,如今女儿自家与秦芬交好,却是天天口里心里惦念着,有吃的喝的也常想着五丫头,冷眼看下来,两个庶女,确是不同的。
可是,她这里要敲打徐姨娘恃宠生娇,如何又能单独给了秦芬脸面呢。若是叫徐姨娘以为可以借着子女往上爬,真到了肚子里的那块肉瓜熟蒂落那一天,岂不是又要母凭子贵,再凭空多出一个金姨娘。
回府的路上,紫晶提醒她徐姨娘可能恃宠而骄,彼时她还只当紫晶是过虑了,待到徐姨娘开口要起了药膳,杨氏才猛地警醒,妾就是妾,天生就该低头做人的,做主母的,决不能待她们过分宽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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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你,急什么,你只想想,我可曾对芬丫头说一句重话?”
秦贞娘见自家娘亲不曾把话说绝,知道她也不是当真恼了秦芬,于是立意替庶妹争上一争:“娘,徐姨娘那里我管不着,可芬丫头与我是好的,你看我的面子,也别太为难她了呀。”
杨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才多大的人,能有多大的面?你二表姐如今已是王妃了,还不曾对我说过这样托大的话呢,等你哪日也作了王妃,再来用面子压我也不迟。”
秦贞娘将脚在地上轻轻一跺:“娘,待会她们来了,瞧见我先来,准都知道我是来给芬丫头求情的,若是你还待芬丫头照旧,岂不是显得我没面子?我不管,我不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前女儿从来没这样蛮缠的模样,如今玩笑似的耍赖皮,定是心怀宽畅的缘故。杨氏想到秦芬平日的好处,又想到她一个半大孩子,此次回晋州,将六丫头和秦恒照应得妥妥当当,可算是大功一件,种种事情算起来,倒有意轻轻放过这孩子的,只是不好太轻易许下,于是道:“既如此,那看芬丫头的言行举止了,若是她自家是个懂事的,我自然要疼她。”
秦贞娘这才罢休,见丫鬟们忙着服侍杨氏梳妆,也不上前,只坐在一边,笑呵呵地托腮看着,过得片刻,一指紫晶:“给娘戴那支红宝金簪子,我瞧那个色亮,衬得娘气色好。”
紫晶应了一声,依言拿起簪子,杨氏赶紧拦住:“贞娘快出去,别添乱了!”紫晶顿了一顿,忽地回过神来,放下那支红宝簪子,向妆台上重取了一支嵌着黄碧玺的,对秦贞娘笑了笑:“姑娘与我玩笑来着,这时候,哪里好戴红宝石的呢。”
秦贞娘倒当真不曾想到这一节,这时被紫晶一点,连忙把自己的打扮也看了一遍,幸而兰儿是个细心的,给主子打扮得一丝不错,秦贞娘嘻嘻一笑,扭身出去了:“我替娘看看早饭去。”
杨氏望着女儿的背影,微微而笑,隔得半晌,问紫晶:“四姑娘替五姑娘求情,这事你怎么看?”
紫晶此番倒细细想了一番,慢慢地道:“若说是旁人,奴婢还好说上两句,若说是五姑娘,奴婢倒拿不准了,不敢轻易开口的。”
杨氏不由得奇了,回身看着紫晶:“你不是向来有话直说的,还有你不敢轻易开口的?”
紫晶笑了笑:“五姑娘待人没的说,宽厚和气,做事呢,也是公道讲理,可是她待奴婢,和待金姨娘身边的金环,乃至商姨娘那里的绢儿,并没太大差别。细算起来,奴婢和她并没什么私交,因此奴婢这才说拿不准。”
杨氏“嗯”了一声,半晌后才吩咐:“原说每个姑娘晚上睡前叫厨房送一碗奶的,如今回了老家,这事办起来便有些麻烦了,免了这项。再叫采买上买乳糕、饵块送到各屋去,凭各人的喜好,喝粥冲茶都行。那东西有咸口的,五姑娘只怕还吃得惯些。”
紫晶知道,太太最末这一句,是特意点出来的,自己传话时,定不能忘了传下去。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方才也不曾帮着五姑娘说话,怎么太太反倒又待五姑娘好了起来呢。
“这件事,你缓着些办,隔上十天半个月再说。”
听了这句,紫晶更糊涂了,太太待五姑娘,到底是赏还是罚呢。她怕办岔了事,思忖半晌,还是忍不住发问:“太太方才不是应了姑娘的,若是五姑娘这些日子吃了什么委屈,咱们姑娘一时义愤,又闹起脾气来……”
杨氏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将妆容端详一遍:“有些风雨,也该给她受一受了。”
哪些风雨,又是谁该受,杨氏却不曾说,紫晶一向最体察主子心意,自然不会去发问。
秦芬坐在饭桌边上,心里是有些惴惴的,她作好了打算,起码要过上个把月谨小慎微的日子,到时候杨氏见自己乖顺,总能慢慢又对自己改观,谁知这时一看,紫晶待自己与旁人,倒不曾分出什么高下来。
众人都知道,太太的风往哪里吹,紫晶这根草就往哪里倒,眼见着紫晶待五姑娘没什么不同,那便是太太并不曾因着徐姨娘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