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琉璃大哭的同时,洞内的蜘蛛网接连在石窟中消失,我隐约看到那一朵朵飘出的梦境各有不同,但最多相似的是,一条路,回家的路。
路的尽头有间朴实小屋,灯火薰然,炊烟冉冉,有人在那头等门,男女老少不一但皆是洋溢着晏晏笑意。
也许再骁勇善战的战士,每回出征心中最期盼的还是归家那日吧。
一晃眼。
琉璃消失了,蜘蛛们也消失了。
我往石窟洞口狂奔,但跑至半途,又跌了个四脚朝天。
待我一睁眼,刺眼的亮澄中,我见到的是无心院客房的床顶以及行风焦急的脸。
“行风,你没事吧?”我从榻上一弹,坐起,拉着行风落坐榻缘并急着察看他的伤势。
左手没事,右手也还在,双腿健全无碍,除了左掌心一道旧伤外,四肢并未见到其他伤口,那......胸......
“孟欣,我没事。”他将我揽进怀中,道:“莫慌,只是场梦,醒了便无伤无痛了。”
“梦?”我不解得仰首。
不知是否为了安抚我他才作这玄虚的解释,因为此时他确实气色甚差,唇色白中发青,像是真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而他只是淡然笑道:“那大漠石窟存在于梦境之中,需从梦中进入。”
我挠了挠发痒的胳膊,问:“都是在作梦?那些骷髅,元蒙和琉璃都不存在吗”
但我怎觉得像是真在大漠石窟里跌跌撞撞一晚上,不仅皮肤干痒,全身酸痛且气血有些不顺,连气息也有点窒碍难行,尤其是双膝和双肘僵得疼。
我撩起袖子察看,除了些许皲裂外,也委实有不少青紫色瘀斑在手臂及手肘上。
行风在旁瞧见,面色一沉,起身掀了被角,将我的裙摆褪至膝上察看我的小腿。
我也探头,果然,我小腿上也是有多块瘀斑。
见行风看向那些瘀痕的目光甚为凝重,像见着什么疾病似得,我连忙将绣被掩回腿上,咧嘴笑道:“石窟里太黑,没留神便摔了这些瘀血估计没几天便会消散,莫要替我担心了。”
行风僵硬得微微颔首,只是他面上挂着笑,眼神却飘忽着。
“反倒是你,瞧来气色不太好,究竟为何要去大漠犯险?”我问。
沉默了半响,他才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
“这就是你不惜陷身于骷髅大军中也要拿到的东西?”太不可置信了,我瞪圆了眼,看着他掌心中一条血红色的细线。
一条红线!
这红线与我从月老庙外看见没两样嘛,即便是条金线也不值得拿命去换啊!我心里一股火气腾了上来,这神仙已非犯糊涂或失心疯的简单毛病了,而是嫌自己命太长,活腻了,所以一心找死!
“这是我先前说过要回你的一份礼,我帮你系上。”说着,也不管我应不应,拉过我的手便要将红线绑上。
“什么红线啊,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我硬是将手抽回。
他似是又恼又急,语气也重了许多:“不识货的丫头,这可是西天的佛物啊,剪不断的,比月老的红线管用多了”施了力,擒住我的手腕,又将红线缠上。
我愤而拍开那条红线,回嘴吼他:“白行风,你是疯了啊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值得拿命去换啊。”
行风似是一着急,气息翻涌,便咳个不停。
我见他起身,急着想离开,便连忙拉住他,才看清他嘴角的血丝。
“你是不是又像上回在临海城那样,受了伤还想瞒着我?”
“你能否就听我的话,别再与我使性子了。”他偏过头抹掉嘴角血丝。
“我不是在使性子。”我收回双手,拢了拢腿上的绣被,低声道:“你若出了事,我要这一条红线何用?”
“虽然我损耗了一些气血,但那是在梦境里,我死不了的。”拉过我揪紧绣被的手,行风望向掌中那条红线,又道:“这是西天的缚魂丝,能让三魂七魄凝聚,不被戾气打散“。
我想了想,问:“即是因为这条缚魂丝,故而石雕的肉身虽然受重损,但魂魄却不为战鬼和业火所伤,才得以不断复生?”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头。
不让魂魄被打散?那为我系上这缚魂丝,这意味着什么?
行风眉眼微敛,逃避着我的目光,似是想掩饰着些什么,而那双攥着我的手越收越紧,指尖轻颤如涟,仿佛他掩在心底的湖生了波,带着湿而凝重的寒意传了过来,叫我感受到有丝叫做惧怕的底蕴被勾了出来,便刹那千钧压顶,让万夫莫敌的神将也如个稚子般无措。
但千军围剿之中未曾有过一分胆怯,踏足修罗场也未曾显露出一丝畏惧,那他怕什么呢?
行风轻垂着脸庞,沉吟了片刻才艰难开口:“我已经失去过一次,绝不会允许第二次。”
这话是指......那位与他并肩江岸的女子?
那故人转身永别,拂落一袖白絮子,飘摇于荒烟中悄悄萌芽,悄悄在沉默里蔓生,而我一脚闯入,已见满山遍野的苦荼,行于其中许久,却在如今方认清到足迹下分分寸寸枝枝叶叶皆是他根深柢固的心结。
永别二字,启齿轻巧,念来其音潇洒,然而,任时光长流再冷冽也漱不净那份咬在舌根底,带血的苦味。
谁谓荼苦,追悔过,便叹,其甘如荠。
“你怕我如她一般魂飞魄散?”我细声问道。
他扬睫一望后,似掀唇欲语却是无言,又偏开眸光。
见状,我沉思了一会儿,将一直以来的猜测说出口:“操控一清道观的妖魔不肯放过我是吗?他们一直追着我不放,离开西湖后,他们在太一城引诱花精入魔障,接着又在临海城引发蜂炮想趁乱抓走我,而后一路追到这,你是担心我迟早会因此丧命,甚而魂飞魄散?”
行风面色沉重得点了头。
果然,之前发生的事太过奇妙,总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纠缠着我不放。
只是我一直想不透,仔细回想起来,无论在地底灵河、在临海城、或在大漠中,魔族并非毫无机会接近我,然而,他们攻击的目标却像是集中在行风身上,未曾伤我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