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后没两天,就立了秋。从立秋这天起,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凉爽,夜里睡觉不关窗,几乎就要伤风感冒了。
柳絮前两天着了凉,有些咳嗽。金凤说要告诉厨房去熬一些冰糖梨水来喝,柳絮忙摆手阻止了她。
现在里里外外全都称柳絮一声“表小姐”,冯老太太为了这个还特意把柳絮请了过去,拉着她的手悄悄地语重心肠地说:“好孩子,委屈你了,如今只能先这么叫着。你看在病人的面子上,千万别计较”,柳絮当然无话可说,默然应了。
待她走出屋子,四姨娘才一边替冯老太太点上烟丝,一边皱眉道:“她要是不言不语地就一直这么待下去怎么办?这个丫头还真有那么股子倔劲儿!”
冯老太太抽了一口烟,眼皮都没抬,不咸不淡地说:“愿意待就让她待着,她今年快二十了吧?你看她能拖多久。过了二十还嫁不了人,就算咱们不说,她自己个儿就急了。咱们还是好茶好饭地供着,黑不提白不提地耗着,咱们可有什么怕的。”
四姨娘便笑道:“还是老太太计谋深,这么着还不得罪二少爷。”
冯老太太打了个哈欠,半歪在炕上,慢条斯理地说:“是啊,我犯不着为了个戏子倒跟我孙子反目成仇了是不?不过话说回来,如今齐儿的少奶奶也娶回家了,我这心也就放下了。若是他将来非要纳了那丫头作妾,其实那倒也没什么……”
一语未了,四姨娘微微变了脸,叫了一声“老太太……”
冯老太太从稀疏的眼睫毛下瞟了她一眼,呵呵笑了起来,拿烟袋锅子敲了敲她的手背,道:“我一猜你就得着急!不过逗逗你罢了。”
四姨娘将手背放在唇边吹了吹,喘了口气,这才勉强笑道:“老太太还是这么喜欢吓人……那天老爷把我叫过去,一说这丫头的娘原来就是三姨奶奶,我这心里足足别扭了好两天!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太太您想,若是这丫头真进了咱们家的门,一但知道了这件事,还不得闹得鸡飞狗跳的?她恨上我自是不必说,就连老爷,老太太,她都得一并恨上。虽说我倒并不怕这毛丫头,不过心里终究是别扭,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四姨娘说着,眼前便浮现出柳絮那双水灵灵的黑眸,再想到三姨奶奶死的时候眼睛还微微睁着一线,柳絮的眼睛跟她娘活脱脱就是一个再版,身上不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冯老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道:“瞧不出你也有怕的时候。”
四姨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忙不迭地辩白道:“我为什么怕?向秋婉是自己寻死,又不是我拿绳子把她勒死的……我不过是瞧着那丫头心里头不舒服。”
说着话,听见外面丫头打起帘子,说道:“二少奶奶来了”。
陶丹桦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给冯老太太请了安,向四姨娘问了好,手里的手绢不住地扇着风,皱眉笑道:“都立了秋了,还这么热,真受不了。说起来咱们这京城的气候真不如欧洲舒服。”
四姨娘瞧她脸上画着极精致的妆容,身上穿着蕾丝长裙,便笑道:“少奶奶这是要去哪儿了,打扮得这么漂亮。”
“早起觉着不舒服,我想去看看西医。”陶丹桦极快地瞟了冯老太太一眼。
“哪儿不舒服?着凉了?”冯老太太大为关切地问。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胃里有些反酸,浑身没劲儿,懒怠动。”陶丹桦慢吞吞地拖长了声音。
“哟,少奶奶不是有喜了吧?可够快的”,四姨娘手掩着嘴笑了起来。
冯老太太掐着手指头一算,不觉喜上眉梢,连声道:“可不是也快满月了吗?要是害喜,也就差不多到时候了。”
陶丹桦顿时挑着眉毛,手抚着胸口喜道:“真的吗?
当下娘三个摒退了下人,凑在一处低声说笑起来。
随着二少奶奶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转,冯府上下也变得喜气洋洋起来。喜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二少奶奶一个礼拜没有咳血了”,“二少奶奶今天晚上多吃了半碗饭”,“二少奶奶昨儿去听戏,今天给老太太学唱了一段《武家坡》,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说比当初粉艳霞粉老板唱得还好呢”
……
如此众多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而柳絮一天比一天消沉了下去。
这天傍晚,冯思齐走进了小院。柳絮已经有差不多十天没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