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四年,孟秋戊戌,草原。
暖人心脾的阳光行走云间,洁白的云朵下方是一片厮杀扬起的烟尘,溅出的鲜血泼洒在草叶上,尸体掉落地上,压伏在青草上,死不瞑目的双眼注视着缓缓滑过草尖儿的血珠。
奔驰的脱招是在这天上午过来的,乌古敌烈的反击在他的心里是有所准备,金阳还没有完全转炽就遇到了先行的一步骑兵并战而胜之。
他麾下有三个千夫长,如今分成三队在草原上拉扯奔驰,只是如此并不能就说他麾下带领都是正规军,大部分都是普通的牧民,只是这些人打起来也能爆发出给人惊喜的力量。
最近一段时日与乌古敌烈的战争,这些本来没甚战士样子的人也终于有了些刀口舔血的感觉,在他心中算是半个合格的沙场战士。
马蹄声踏地的声音共振着身体里的血液,视线的前方,狰狞的面孔已经能看的到,飞来的箭矢清晰的映入瞳孔,脱招猛然一个镫里藏身,飞来的黑影从他方才的身位过去,颠簸中灵活的回归马鞍,他直身、拉弓、松手,照着迎来的骑士就是一箭。
前方对冲的人影翻落马背,脱招直接弃弓换矛,战马相对奔驰快速,只有一两箭的功夫,握住缠着麻布条的矛杆,瞳孔微缩,计算着这批袭来的辽军的距离。
五百余骑……能打!
这是他心中的考量。
失去射箭距离,双方直接打马对冲,札只剌的骑兵与袭来的乌古敌烈骑兵同样收了弓,抓着刀、拿着矛、挥舞着狼牙棒或是连枷,使劲夹着马腹,马蹄踏地的速度越来越快,逼近的瞬间脱招低头躲过刺来的长矛,口中大喝一声:“杀——”
铁矛荡开,扫落第一个身影,顺势捅入后面的骑士。
刀锋、矛影、战马、人影转瞬间交错的冲撞在一起,脱招怒吼连连,手中的铁矛不断将人挑飞砸飞,鲜血顺着矛杆滑落,将缠着的麻布浸湿,交错而过的辽人骑兵接连摔落下马,在马蹄下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后方,其余部族勇士也在拼命的前冲,有人连杀数人被挥来的弯刀砍下战马,也有颤抖着双手不敢加速前冲,有漏网之鱼过来时,惊叫一声砸下连枷,满脸是血的辽骑挡下长长的棍棒,铁链连着的短粗木棍顺着力道,划过弧线从上方砸下,砰一声将人脑袋砸破,溅来的鲜血沾在脸上,发出一声吼叫,反是加速冲上。
数百上千的身影在这广袤的草原厮杀,奔驰中有人扔出长兵,随后拔刀就砍,示警的哨箭射上天空,然而冲进来的兵马绞杀在一起,粘稠的血液肆意在双方人的身上四溅、粘附。
“不对,冲出去,快冲出去!”
脱招冲在最前面,陡然觉着这一部辽人骑兵有些不对,这段时日的经验告诉他,辽军士气不强,折损到一定程度就会撤退,此时这伙辽人竟是在此纠缠他们,联想适才厮杀中好似听到响箭的声音,顿觉不妙。
口中放声嘶吼,挥手用铁矛挡了一下劈来的刀刃,矛杆转动间将人扫飞半空,双目赤红的带着数十骑兵开始清理周边敌军,不停朝两边挥砸长兵。
战场中,翻滚落马的身影多了起来,徘徊周围札只剌骑兵看着乌古敌烈的骑兵如此纠缠反是没想太多,手中的骑弓撑开,瞄准半晌一箭射出。
稍远一点的位置,天空中接连响起鸣镝发出的信号,不少正在徘徊的辽军斥候听到了,立马分成两队传递消息,更多的骑兵开始汇聚过来。
一处土丘上,代表辽国的青牛、白马旗渐渐露出了头,立在上方随着草原刮起的风卷动,战马在亢奋的嘶鸣,一杆长槊悬于土丘上微微晃动,冷漠的视线望去那边交战的双方,他身后,一名名着甲的骑士骑着战马走了上来,竖起的兵器反射着天光。
“终于找到你们了……”
铁盔上的狼尾绒毛在风中晃动一下,萧乙薛展露的笑容变为狰狞:“一群杂碎!杀光他们!”
摇头晃脑的一排排战马,在下一瞬,喷出炽烈的鼻息,马蹄带起巨大的轰鸣驰过大地,为数两千的骑兵在正午的天光下掀起狂风巨浪,蜂拥而去。
视野中,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兵器冷芒的浪潮汹涌掀起,犹如尘暴般狂躁,密密麻麻起伏的身影,就像是组成尘土风暴的一层层沙砾,从高处席卷过来,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马蹄轰鸣入耳,脱招猛的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坡,顿时感到头皮发麻:“走!快随我走!”
勒转缰绳,脱招急忙掉头就跑,声嘶力竭的招呼附近的部众,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听着他招呼的札只剌部骑兵连忙随他转身便跑,其余听到向东,但是深陷厮杀中的人马已经来不及救出。
脱招一抹脸上血迹,同时暴喝一声:“转向,转向,不要恋战,跑啊——”
战马在狂奔,无数牧民与部族战士丢下拼杀中的同伴,急忙抽身离开此处,转向原野那边跟着最前方的身影拼命打马。
留下的札只剌部骑兵看浪潮一般扑过来的骑兵,发出“啊……啊啊——”崩溃的叫声,开始没命的转向,失去战马侥幸未死的人也在地上朝着远去的同伴发出绝望的哭喊。
乌古敌烈的骑兵高速冲过来——
“救俺!俺不想死——”
“让我上马啊——”
绝望的札只剌人发出最后的声音。
轰轰轰——
轰鸣的战马奔驰声吞没了这里一切的声响,直追前方奔逃的数百人影。
札只剌人骑兵后方,一名最后奋力从辽人骑兵中闯出的士兵持着长矛频频回看,战马被追上的瞬间,反身横扫,打在挥来的长槊杆上,巨大的力道让他手中长矛弹飞出去,那长槊不停,从左向右一挥,将他从马鞍上打的飞起来,落在地上翻滚几圈,刚刚试着要站起,后方战马冲撞而上,再次飞起的身影被扬起的尘土淹没其中。
更多跑的不及时的札只剌人骑兵,或是被先前辽骑缠住的骑士在鬼哭狼嗥之中被杀死当场,顷刻间被铁蹄卷了进去,骨头断裂的喀嚓声不时在尘烟中发出,内脏、残肢、血肉洒满这一片土地,留下殷红的痕迹。
越过一道起伏的土丘,脱招回头看了一眼,双眼充血的转头朝着周围人大吼:“快去通知其余两路的族人,辽人正在引诱咱们攻击,让他们后撤,向北撤!”
有骑着快马的布衣骑士听了连忙打马就走,有些受不了被后方追击的牧民喊叫着转向杀回去,还未靠近就被萧乙薛率领的这支骑兵一顿箭雨射的纷纷落马,直接被这股尘暴卷入地下。
“跑……”萧乙薛双眼发狠,轻声细语在马蹄中响起:“今天看你跑去哪里。”
青牛、白马旗帜在骑兵带起的风中猎猎作响,马蹄飞快抬起落下,轰鸣的贴贴声不绝于耳。
还在追……
脱招再次回头,发箍下的长发有些散乱,看着那边的“萧”字大旗,狠狠咬牙:“不要回头,继续跑,辽人的马没有咱们的能跑,甩开他们——”
周围札只剌人的骑兵听着频频转头,看着还在后方不足半里地的骑兵纷纷咬紧牙关狠狠打马。
脱招在人群中扫视着面色慌急的部众,咬紧牙关,心中有些悲凉,看这人数应该折损了三成左右,今日这次是自己的失误,前段时间的胜利让自己大意了。
“不知道其他人怎样了……”
奔驰中,他的思绪飘了一下。
追袭是对将领指挥能力的考验,也是对双方麾下将士体力、意志的考验,仗着人多,萧乙薛不断激励手下骑兵奋勇上前,一次次的嘶吼让他嗓子沙哑下来。
只是确实如脱招所想一般,札只剌人的战马耐力要比他们更加好一些,除了马失前蹄,或是身上带伤的战马缓下速度被追上杀死,距离从半里地拉远成一里……一里半……两里……
天光随着路程的拉远而朝西走,明媚的日光黯淡下去,转为黄昏前的金阳,落去远端的刹那,金阳化为巨大的火球点燃天边一层层的云朵,随后墨蓝色的冲击将燃烧的火云熄灭,天上挂上半截明月。
一支支火把点了起来。
“该死,这些破落户忒能跑了!”
抱怨的话语从萧乙薛的口中发出。
身后不少战马跑的气喘吁吁,大量汗液随着肌肉的起伏渗透皮毛,牲畜独有的腥臊味儿进入鼻腔,马上的骑士恍若未觉。
“停下!”
举起手臂、发出新的命令,传令的士兵吹响号角,短促的声音让军中将士立时反应过来,齐齐拉住缰绳。
“统军……”
亲信在旁边拉住马,疑惑的看向他:“若是跑了,他等再回来……”
“那他也要有兵马才成。”萧乙薛摸出水囊,拔出塞子:“其余两路的人未必有这人果决。”
勒转马头:“回去,看看其余人是否有好消息带过来。”
战马方自转过马头,骑在上方的身影突然将手举起:“等等……声音不对!”
马蹄踏地的轰鸣声远远传来,一处在逃跑的札只剌人那边,另一边响起的却是自己的侧方。
不少耳聪目明的士卒纷纷侧头望向西南面,喘息的战马也抬起头,马背上的骑士也顺着那些人的目光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