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变没有流无谓的血,大唐顺利复国,他的朋友、亲人、爱人都好好活着,已经是他梦想中的日子了。何况再有一个月裳裳就要嫁给他,他怎么敢不知足?
明华裳听到,在家人面前毫不避讳地握住李华章的手,郑重道:“不用担心,二兄,你还有我呢。”
李华章飞快瞥了镇国公一眼,想握紧明华裳的手又不敢,只能克制地反握她的手指,道:“我知道。”
正因他知道裳裳会在他身边,不会因为外物离开他,他才丝毫不在意血缘亲人的猜忌、背叛。
他已经得到了天底下最珍贵的明珠,何须在意路边的萤火呢?
他们两人眉宇舒展,语气从容,对望时眼中仿佛只有彼此,看得出来完全不在意雍王府遭遇的不公,发自真心期待即将到来的婚礼。这份诚挚,连镇国公、明雨霁看着都动容了。
明雨霁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们两人一定能如愿以偿,长相厮守。”
这类祝福李华章最近已听过太多,但他还是郑重看着明雨霁,认真道谢:“多谢大姐。”
明雨霁抬手,道:“不用叫我姐姐,我当不起。既然二娘不拿你当外人,那我就直说了吧。二娘下个月就要出嫁,嫁妆里不能没有家具,估计我不会成婚,红木家具留给我浪费了,还是搬回去给二娘做陪嫁吧。本身,这些就是为你搜集的嫁妆。”
明雨霁刚回府时,因为一时找不到配套的家具,明华裳从自己嫁妆里挪出来许多。明雨霁心想自己用什么都成,不能拆了镇国公府原本给明华裳准备的嫁妆。
女子出嫁时,娘家会为女儿准备一整套家具,从洗三的舆盆到死亡时的床榻都有,隐喻女子一生要用的器具都是娘家的,来支撑女子在夫家的尊严。
这自然是一种象征,没有哪个女人的尊严靠一套家具来给,但这终究是婚俗。尤其明华裳要嫁的是皇家,更不能短了志气。明华裳婚嫁显然比明雨霁自用重要,她可以将就一阵,日后遇到合适的慢慢补。
“不行。”明华裳立刻说,“母亲准备这些木器时,心里想的是我们。这是我们共有的,一人一半,谁都不许多拿。”
“你先出嫁,难得能嫁给真心喜欢的人,自然先紧着你。”
“难道你住在家里,就不是真心的了吗?”明华裳坚持道,“无论你成不成婚,母亲为你准备的嫁妆,都该是你的。若你强行塞给我,我就要生气了。”
李华章当然不在乎嫁妆这种事,见状他也劝道:“是啊,雍王府一应用具都有,如果裳裳用着不习惯,我们日后再换就是,怎么能烦扰大娘子?”
镇国公当然不能坐视大女儿将自己屋里的家具搬出来,也满口说让明雨霁继续用,嫁妆再置办新的。明雨霁听着他们的话,心中涌上淡淡的感动,但也觉得无奈。
镇国公说得轻松,仿佛上好的红木是什么玩具,花钱就能立刻买一套。无论好木头还是好工艺,都是要用时间打磨的。如今距离明华裳出嫁只剩一个月,置办一套合心意的家具,谈何容易。
明华裳和李华章知道行情,一致说不必讲究。明雨霁很欣慰李华章体贴娘家,但是,她不能当真让妹妹带着不齐全的家具嫁去雍王府。
明雨霁悠悠叹了声,心想接下来少不得要多跑几个地方,务必替她将东西凑全了。别的娘子有的牌面,明华裳也不能少。
第167章 安乐
东市。
遗风轩专做贵族生意,明雨霁刚刚下车,掌柜已迎上来,殷勤招待:“明大娘子安,快里面请。”
明雨霁简单应了声,快步走向店内,道:“我听说你们店最近新来了一批紫檀木,我要的画案打好了吗?”
掌柜笑容微滞,随即笑道:“还没有。明大娘子您再等等,好的木头要慢慢打磨,工期没那么快。”
“我已在你们这里等了半年了,再等下去,婚期就赶不上了。”明雨霁说着,看到店小二从后面搬出来一套案台,正是她要的样式。明雨霁咦了声,说:“这不是已经做好了吗?”
掌柜尴尬,忙给店小二使眼色:“明大娘子,您认错了,这是安乐公主府订的。”
明雨霁霎间明白了,她脸色冷下来,凉凉注视着掌柜道:“掌柜开门做生意,做什么,和谁做,我不该置喙。但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这个画案是我订的,就算掌柜的要紧着贵客,但画案上的花纹、钿螺和我给的图纸一模一样。掌柜的,这也是碰巧了?”
明华裳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难得她喜欢画画,明雨霁为她定制了一张画案,从木材、形制、工艺到装饰用的钿螺,都由明雨霁亲手挑选。明雨霁在这张案几上花了很多心思,所以她非常确定,遗风轩搬出来的这张,正是她订做的。
花了心意和普通制式的家具自然不一样,这张画案造型古朴但细节处精微,雅致大方,颇有禅意,安乐公主府的人一眼就相中了。
安乐公主可是长安的红人,遗风轩的掌柜为了讨好安乐公主,便将客人定制的案几送出去做人情,还试图骗明雨霁没做好。
要不是今日正好撞上了,明雨霁还真要被他们蒙骗过去。
掌柜被当面拆穿,十分尴尬。但他很快就恢复平静,坦然道:“对不住明大娘子,但安乐公主喜欢,小的也不能让公主扫兴,望娘子体谅。您再稍微等等,小的这就让工匠加紧做您的。”
掌柜说的很简单,但言外之意已足够明白。安乐公主的喜好更重要,如果镇国公府不高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哪怕用脚指头想都能明白,一个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一个是会威胁他皇位的侄儿,皇帝会偏向哪个,简直不言自喻。
何况安乐公主不是一个普通的得宠公主。她出生在皇帝和韦后流放路上,由皇帝亲手接生,这些年跟着帝后同生死、共患难,是皇帝低谷时唯一的慰藉,对皇帝的意义远非寻常。并且随着年纪渐长,安乐公主出落得越发美丽,往来胡商将她冠以大唐第一美人之名。
她的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后,公公是梁王,周武势力唯一的继承人,丈夫是梁王世子,同样年纪轻轻手握大权。无论从政治地位还是私人感情上,都举足轻重。
这也是遗风轩掌柜敢明目张胆得罪镇国公府的原因所在,至少在皇帝有生之年,雍王妃是不可能比安乐公主更得宠了。就算等下一任皇帝上位后情况翻转,少说也是十来年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什么情形谁又说得准。现成的好处才是最实在的,挪雍王妃的东西讨好安乐公主,稳赚。
明雨霁看出来掌柜赔礼背后的轻慢,双眸冰冷,道:“看来,掌柜是铁了心要得罪镇国公府了?”
掌柜嘴上道着哪敢,这时候安乐公主府的人来了,还没进门就不耐烦地说道:“东西好了没有,怎么磨蹭这么久?”
“来了!”掌柜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抛下明雨霁,围过去和安乐公主府的人套近乎。跟着明雨霁出门的丫鬟气得不轻,愤道:“狗眼看人低,简直欺人太甚。”明雨霁默默握紧了拳头。如果放在以前,她就算把东西砸了,也绝不会让人抢走,但现在的她不再是苏雨霁,她是镇国公府大娘子,更是雍王妃的姐姐。
底层人可以靠拳头解决问题,越到高层,武力就越无用。明雨霁不怕自己的名声受损,但明华裳不一样。她日后要和李家人长久相处,若明雨霁闹起来,以后明华裳和安乐公主见面,该如何自处?
明雨霁气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大局为重,她侧脸,冷声对丫鬟们道:“我们走。”
明雨霁沉着脸,快步掠过人群,面如寒霜朝外走去。在她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一道青影落在旁边,朗然开口:“凡事有先来后到,安乐公主就是如此纵容家仆,胡作非为?你们如此行事,和二张兄弟有何区别?”
明雨霁瞪大了眼睛,惊讶回头,看到苏行止站在旁边,冷峻严肃,不苟情面,板正的像庙里的判官。
安乐公主府的管事正被奉承得高兴,突然有人打搅,颇为扫兴:“你是何人?安乐公主府的事,哪轮得到你管?”
苏行止对着他们微微拱手,肃穆道:“在下苏行止,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下官一介草民,不敢冒犯皇亲国戚,但路遇不平事,尚可管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