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到,任遥推门出来,已换上一身飒爽的红色胡服。江陵在里面听到他们要走了,忙不迭道:“等等我!”
江陵赶紧跑出来,明华裳瞧见他的头发,嫌弃道:“你头上是怎么回事?”
江陵随手摸了下,好像发冠有些松了。他不在意,大咧咧挥手:“没事,小问题,不影响本世子的英俊。”
“不行!”明华裳实在受不了,“你穿成这个样子不要走在我身边。二兄,京兆府有镜子吗,让他重新束一下头发。”
江陵靠着手感调整玉簪,任遥瞧着他笨拙的动作眼睛疼,没好气踹了他腿弯一脚,说:“别动了,低头。”
江陵哇了一声,委委屈屈低头。任遥把他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好,绾入金冠中,用玉簪固定。任遥手劲大,江陵被扯得龇牙咧嘴:“哎疼疼疼,你到底会不会?”
任遥一个云英未嫁的娘子,怎么可能会梳男子的发髻呢?她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妥,她脸一红,手足都无措起来,只能用更大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闭嘴。”
任遥上手时太自然,江陵低头也太顺畅,连院子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明华章都打算派人去找镜子了,见状默默收回手,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化解尴尬:“时辰差不多了,既然人齐了,就走吧。”
另外四人都骑马,明华裳坚决不肯坐马车,也牵了匹温顺的小母马。五匹马停在路上,状况相当混乱,江陵忽然大叫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长安正因为爆炸闹得人心惶惶,明华裳几人赶紧回头,没想到江陵那厮却哈哈大笑,一马当先抢到前面:“哈哈哈我是第一!”
明华裳反应过来,拳头硬了。任遥忍无可忍骂了句“傻子”,也一拍马追上。
眼看那两人绝尘而去,在长安街上赛起马来,明华裳心想她至少不能当垫底,正打算抢跑,不料谢济川也是这样想的,擦着她的马抢到前面。
明华裳愤怒喊着“你犯规”,一边吃力追赶。唯有明华章被落在后面,叹了声,对身后的衙役说:“给他们一人记一张罚单,长安申时到酉时禁止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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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太平公主府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十分热闹。长史正笑容满面迎宾,忽然眼前卷过一阵风,几匹马前后奔来,最前方的少女单手勒住缰绳,马前蹄扬起,仰天嘶鸣,她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姿态飒爽又飞扬,道:“呵,我就知道我会是第一。”
一个青衣郎君悠然跟在第二,之后一个少年、少女相互扯着对方缰绳,试图让对方垫底。
长史表情愣住,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这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位穿着白色瑞锦纹圆领袍的郎君下马,他腰束蹀躞带,足下乌皮靴,下马时衣摆随风掀起,衣阑上用银线绣成的雪花灿灿流动,飘然若回风流雪,像一场盛大的梨花雨落在他身上。
他负手立于暮色渐浓的长安,简简单单一站就是三月春风的模样。
长史眼前一亮,他伺候在太平公主府,一双眼见过无数达官贵戚、风流俊才,看到这个少年时依然惊艳到了。长史主动迎上去:“郎君安。不知郎君是哪家贵少?”
明华章对长史颔首,道:“在下镇国公府明华章,恭祝太平殿下万福。前面是舍妹,让长史见笑了。”
长史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镇国公府龙凤胎,兄长果真芝兰玉树,龙章凤姿。长史笑道:“明娘子活泼娇憨,实乃真性情。明郎君里面请。”
明华章谢过,平静拨开还在和明华裳纠缠的江陵,淡淡道:“二娘,我们该走了。”
长史维持着体面的微笑,这时候才发现面前这位不是江安侯府的世子吗?等另外几人报完名帖后,长史的表情更古怪了。
有平南侯府的娘子,谢家的公子。按理都是很体面的人家,怎么教养出的小辈如此……出人预料呢?
长史默默看着他们追上前方那对兄妹。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们走在一起,脊背笔直,四肢纤长,打打闹闹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想叹息。
年轻真好啊。
明华裳和江陵争了一路谁才是垫底,直到走到男女客分席的岔路口,两人都在相互放狠话。他们的声音惊动供女客休息的花厅,许多闺秀回头,朝他们这边看来。
明华裳嫌弃丢人,只能和他约好改日再战。她和任遥一起走向花厅,里面的闺秀迎过来,意味深长问:“刚才那两位是明二郎和江世子吧。你们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另一个闺秀温温柔柔补充:“我看,谢郎也在呢。”
任遥微怔,第一次意识到江陵那个傻子,在娘子堆里竟还很受关注。明华裳就平静多了,有一个出名的兄长,这种事从小到大已发生过无数次,她习以为常道:“那是我二兄。二兄在路上偶遇谢阿兄、江世子,顺路送我们过来。”闺秀们一听她是明华章的妹妹,神情立刻热络起来,笑吟吟拉着她说话。明华裳听到这些娘子们话里话外的拉拢,面上笑意不变,心里却有些落寞。
她们对她这么和善,是因为把她当小姑子,而不是情敌。若将来……
可是她和他不会有将来了。
明华裳止住这些想法,强打起精神,她怕冷落任遥,回头拉任遥说话时,意外扫到一个人。
苏雨霁。
灯火阑珊,她站在花木葳蕤处,静静看着她。
明华裳不由怔住,这时候有人和她说话,她才反应过来,笑着附和。她回头再去看时,发现苏雨霁已经不见了,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明华裳愣了一会,意识到苏雨霁应当是跟着苏行止来的。苏行止是去年的状元,如今又在察院供职,是一支颇有前程的潜力股,太平公主当然不会放弃笼络。太平公主设宴,苏行止受邀带家眷出席,并不奇怪。
意外撞到了苏雨霁,明华裳接下来有些神思不属,而任遥不知怎么回事,也安安静静的。她们两人谁都无话,默默坐在热闹的花厅中,和那些笑闹声格格不入。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是二张兄弟来了。压轴的贵客到场,宴席很快就开始了。
在场大部分都是皇室成员,在女皇的赐婚下,李武两家被紧紧拴在一起,不是亲戚就是夫妻,不必严格讲究男女大防。所以太平公主只在大殿中间隔了屏风,左边男席,右边女席,两方隔着灯火,可以隐隐约约看到。
舟中看霞,月下看影,灯下看美人。年轻娘子们各个娇声笑语,顾盼生辉,对面的郎君也英姿勃勃,身影攒动。
太平公主见惯了这种场面,在宴席中游刃有余,谈笑风生。她举杯说开场词后,精致的菜肴便如流水般送上来。
明华裳和任遥一席,两人都毫无心理负担地吃饭。但宴席上其他人可不是来吃东西的,宴会刚开始,便有夫人带着女儿向太平公主敬酒。
太平公主今日穿着一身红色描金宫装,外罩浅黄大袖衫,才初春便已换上薄纱,露出大片莹白丰盈的肌肤。喝了几杯酒后,她双颊染上绯红,顾盼间波光流转,媚色撩人,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许多年轻男郎悄悄看太平公主,连明华裳都忍不住感叹太平公主真美。这种美无关长相,而是自信张扬、丰腴雍容的大美人气度,如此才称得上国色牡丹。
在她的衬托下,旁边纤细精致的闺秀们,反而像雏菊一样黯然失色。安乐郡主在母亲的暗示下,站起来向太平公主敬酒。
太平公主瞧见安乐,定睛望了好几眼,忍不住将她叫至身前,拉着她的手道:“许久没见安乐,安乐出落得越发俏丽了。如此容色,当称得上长安第一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