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章抬起手掌,止住衙役,还是那样冷静镇定,说:“所谓偷情、害人都是你一面之词,你可有证据?”
厨娘支支吾吾,蛮横道:“偷人这种事房门一关,谁能知道?但他们俩肯定有关系,冯掌柜和柳氏老夫少妻,钱益这个年轻徒弟还日日在师娘面前晃,怎么可能没私情?”
明华章皱眉,飞快瞥了眼明华裳,心里已有些不悦了。他眼神中微微露出冷意,霎间如法相怒目,威压凛然:“够了,本官容忍你是怕错过冤案,可不是由着你撒泼。你若是再胡搅蛮缠,嘴里不干不净,可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明华章骨相英挺,皮相雪白,没有表情时像金镶玉质,清贵不可方物,一旦冷了脸便如神佛发威,令人又敬又畏,生怕唐突神灵。
厨娘被慑住了,嗓门马上下降几个度,语气也通情达理很多:“大人息怒,民妇冒犯了。但民妇也是气不过冯掌柜死的不明不白,望大人明察啊!”
明华裳暗暗摇了摇明华章的手,明华章缓慢收敛了寒意,说:“你如实道来,本官自会主持公道。你为何怀疑柳氏和钱益串通,故意给冯掌柜下药?”
厨娘语气收敛很多,但神色还是愤愤的,说道:“冯掌柜偶尔会心口痛,之前一直调理的好好的,但她嫁进来后非要说原来的药方不管用,要给冯掌柜请回春堂楚郎中。那个郎中架子特别大,来了后只按了下脉搏,就说冯掌柜这是厥心痛,用他的秘方保证药到病除,但这药概不外传,只能拿着牌子去他们药铺抓。我们都觉得这不是骗钱么,但柳氏却说药要用就用最好的,回春堂治心疾最出名了,用他们的方子定能药到病除。冯掌柜信了,给了柳氏许多钱买药。柳氏每次亲自出门抓药,煎药时从不让别人接手,还要把厨房所有人都赶出去,说怕破坏了药性。我们都看不上她那惺惺作态的架势,但冯掌柜却被哄得团团转,结果有一天清早,柳氏突然哭哭啼啼跑出来,说冯掌柜在半夜突发心疾死了,她早上起来才发现。我们进去看,冯掌柜身体都凉了。”
明华裳听得很认真,但截止目前并无疑点,她问:“若冯掌柜本身就有心疾,确实有可能猝死。你为什么觉得是柳氏和钱益害人?”
“因为前一日下午,有人撞到柳氏和钱益私下见面,钱益递给柳氏什么东西,两人表情躲躲闪闪,仿佛在密谋什么事情。晚上柳氏又将人赶出去,自己在厨房煎药。冯掌柜喝了柳氏端过去的药,第二天就死了。”
明华章问:“既然你们怀疑她和钱益谋财害命,为何不报官?”
“报了呀。”厨娘冷笑着骂道,“但官差来了,用银针扎了冯掌柜舌苔,说是病死。呵,什么病死,依我看,肯定是她私下给官差塞钱了。”
厨娘骂的不留情面,完全忘了她口中“收了钱定案”的官差正是京兆府之人,这可谓指着龙王骂龙王,在场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衙役黑着脸,欲要说什么,被明华章止住。明华章还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问:“当年可曾把药渣交给京兆府?”
厨娘面露尴尬,恐怕经明华章提起,她才意识到药渣也是证据:“这……厨房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谁会注意药渣?恐怕早就被柳氏处理了。”
“有人看到钱益曾和柳氏见面,还递给她东西,他怎么解释?”
“他说他是去西市采买,他递给柳氏的是师父让他捎带的玩意。呵,冯掌柜都被他们害死了,可不是由着他们编排。”
等厨娘走后,明华章按了按眉心,被厨娘吵的头疼。明华裳见状,贴心地揉上他的太阳穴,问:“二兄,你对她的话怎么看?”
明华章眼神很快清明下来,握着明华裳的手坐好,说:“一切都是揣测,哪怕柳氏和钱益行动再可疑,没有实在的证据,也无法定罪。等回去后我翻翻卷宗,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证据。”
“你说钱掌柜的死,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
“不能排除。”明华章道,“无论冯掌柜之死真相到底如何,至少可以确定锦绣楼老人和冯家都怀疑钱益、柳氏。既然如此,不排除他们想以暴制暴,偷偷在灯里动了手脚。”
钱益爱显摆,百岁灯的事早就宣扬出去了,知道他会亲自点灯的人不少。若有人为了财或仇想杀他,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让钱益在冯掌柜一手建造的锦绣楼前,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炸死,既解恨,又能摆脱自己的嫌疑,实在一举多得。
明华裳点点头,说:“我从钱夫人那里拿来了一张单子,钱掌柜曾领着这些人看过百岁灯,或许,这也是一个突破口。”
明华章接过名单,说:“有劳你了。接下来兵分两路,一路去查名单上的人,一路去查冯家的亲朋故友,凶手对冯掌柜的旧事如此了解,定然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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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雨霁照常出门买东西,但今日她走了没多久,突然生出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拐入巷子时忽然加快脚步,没想到后面的人毫无隐瞒的意思,越追越近,最后带着哭腔喊道:“小姐,留步!是老奴啊!”
第119章 忠仆
苏雨霁听到身后人喊她小姐,简直莫名其妙。她警惕地盯着来人,问:“你是谁?”
来者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子,她慈眉善目,面容沧桑,身上满是岁月痕迹。她看到苏雨霁老泪纵横,哀恸道:“夫人,老奴幸不辱命,终于找到小姐了,您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苏雨霁本来是不想搭理这个人的,街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对着她哭,怕不是骗子吧?然而,这个妇人嘴里却提到了“夫人”。
苏雨霁本来都要走了,听到这个词,忍不住停下脚步。
苏母在她四岁时就病逝了,她印象中的母亲总是虚弱冷漠,躺在药味沉沉的屋里,冷冰冰看着她,苏雨霁有时候甚至觉得,苏母恨她。
可是,为什么呢?
年幼的苏雨霁不懂,直到苏母去世,娘家人来奔丧时偷偷议论,苏雨霁才从姨母们的抱怨中得知,原来她不是苏母亲生的女儿,她是祖母从路上捡来的。
自此之后,苏雨霁就变得格外懂事,她害怕祖母改变心意不要她了,害怕父亲为了赚回这些年的本钱将她发卖,她唯有让自己事事要强,或许她做得好,祖母就不会后悔捡回她。
幸好有苏行止,他从小拉扯着她长大,在她的生命里似兄似父又似母。苏父死后,苏行止成了当家人,一如既往对她好。苏雨霁这才慢慢放下心,不再担惊受怕,患得患失。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不再惦记自己的亲生家人。一对抛弃了她的父母,有什么可找的呢?苏家才是她的家。
但今日,突然有人对她说,她的母亲这些年一直在找她。苏雨霁理智上知道不该轻信,但对母爱的渴望像藤蔓一样将她牢牢攫住,心里忍不住生出妄想。
或许,她也有自己的家,她的父母并没有将她抛弃,只是发生了某些意外,让他们天各一方?
苏雨霁没忍住转身,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审视那个仆妇,问:“你是何人?为何认识我?”
仆妇用力擦干眼泪,又哭又笑道:“老奴乃是镇国公夫人王氏的心腹旧仆,十七年前,夫人在郊外终南山临产,产后血崩昏迷。那时老奴忙着照顾夫人,无暇分神,小郎君、小娘子由夫人的奶娘苏嬷嬷一手照看。谁能想到,苏嬷嬷竟生出歹毒心思,将小姐您和她的孙女调换了。”苏雨霁听到祖母的名字时,心狠狠跳了跳,整个人如坠梦中:“什么?”
“小姐的祖母苏氏曾在镇国公夫人王氏身边伺候,小姐应当知道吧?那您可曾知道,那一年她的儿媳也在长安替王夫人打理商铺,差不多同期生下一个女孩。苏家在铺子攒下再多家底,也比不过公府泼天富贵,那老妪便心生歹念,铤而走险,趁着山庄里乱成一团,她将自己的孙女抱到山庄,顶替了小姐的身份,她则抱着小姐赶紧回乡,对外称小姐是苏家人。如此偷梁换柱,便将公府小姐和农门莠草调换了。”
苏雨霁听着这些话,完全呆滞了。她想到苏母对她莫名的恨意,想到祖母看她时复杂的眼神,突然觉得以前她想不通的事,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可苏雨霁还是没有完全相信面前仆妇的话,若她是被调换的,此刻寻过来的该是她的血脉亲人,为何会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仆妇?谁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
苏雨霁怀疑道:“这么隐秘的事,镇国公府都没发现,你为何得知?”
仆妇愤愤道:“如何没发现过?镇国公好几次怀疑龙凤胎的真假,垂拱三年、天授二年屡次去苏家询问真相,苏嬷嬷偷偷见了镇国公,巧言令色将国公蒙骗过去,后来,那对龙凤胎渐渐长大,镇国公十分宠爱唯一的女儿,不愿意怀疑她是假的,渐渐才不再追究此事。唯有老奴心疼夫人难产而死,死后血脉还被人调换了,这些年老奴不断寻找真相,终于找到小姐。小姐,你本是金尊玉贵的公府千金,象征祥瑞的龙凤胎美名,本该是你的呀!如今竟被她一个农门女子代替,老奴仅是想想,都替小姐和夫人痛心。”
苏雨霁脑子里嗡嗡的,原来她只有三分信,仆妇说出垂拱三年、天授二年后,她心中天平剧烈摇摆,三分信变成了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