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抬杠地,伊恩问:“可对您未来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您之后的人生会怎么样……您都漠不关心么?”
“我想……不管怎样,都不会有太大差别。我也不是特别在乎。”艾格尼丝轻轻呼出一口气,停顿了须臾,似乎也在为自己出奇的坦白而惊讶。
伊恩走近一步,惊觉松树的影子里有多冷。他不禁仔细端详艾格尼丝。她的鼻尖、脸颊和手指都微微发红,可她似乎对此恍然未觉。
“你应该与我想法正好截然相反吧?”艾格尼丝再次主动发问。
这种要借此彻底划清界限一般的口气令伊恩一噎。他随即微笑:“不见得截然相反。我对解读星轨也没什么兴趣。”
“是吗?”艾格尼丝没有问下去。伊恩感到一丝古怪的失落,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两个人沉默片刻,都再次看向夜空。
“像奥莉薇亚那样有魔法才能的人能从星辰的排布中读出很多东西,但我觉得,”艾格尼丝忽然再次出声,这次的声音很低,更像在说服自己。她向夜空伸手,宛如要捞出星河中那一捧捧发光的沙砾,“什么都不明白也没什么不好。没有意义也没什么不好。”
伊恩忽然走到她身后,微微俯下身挡住了她视野中的星空。
艾格尼丝伸长的手指差点戳到他鼻梁。
她显然吓了一跳,下意识缩手,却被他拉住。
“你干什么?”
伊恩与艾格尼丝一样迷惑:“我也不知道。”
缓了片刻,他轻轻放手,以奇异的声调解释,甚至忘了敬语:“如果刚才天上忽然伸出一双手,要把你就那么拉走,你也不会反抗。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这样的感觉。”
乘着夜风飘出的乐曲感染了艾格尼丝。她的表情很柔和:“我的确是这样随波逐流的人。”
伊恩在长凳另一端坐下,直视前方,手却去寻找艾格尼丝的指掌。在相触前,他不确定地停了停,他很少这么犹豫。艾格尼丝没有缩手,如同等着观察他有勇气做到哪一步。
“您的手真冷。”
艾格尼丝慢了两拍才回答:“我习惯了。”
伊恩突然放松下来,以就两人身份差而言、略显轻挑的口气说道:“您会着凉的。”
“不会的,我习惯了。”艾格尼丝这么说着,作势要抽手。
他按住她:“可我不喜欢这样。”
艾格尼丝露出困惑的微笑。她不知道他究竟在说哪一件事。那一刻,伊恩也不清楚。
“您着凉,还有您不作抵抗地被天上伸出的手带走……我都不喜欢。”最后他这么说。
艾格尼丝显然没相信,却也没再挣脱。她一如既往地容忍着他,却也拒绝了解他:“是吗?”
于是,本来胜负已分的较量就此继续。
第011章 iii.
艾格尼丝向来更乐于当个观众。舞会上的看客固然也是舞池中人视野中的风景,但今晚,至少今晚的主角不是公爵夫人。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加布丽尔吸引。
加布丽尔今晚盛装打扮,点缀珍珠的黑发在耳侧盘成乖巧而精致的两个髻,飘逸修身的玫瑰色长裙和领口雪白的玫瑰令她本就稚气未脱的面容倍加惹人怜爱。就第一支舞而言,似乎没有比春季锦标赛冠军菲利克斯更合适的人选了。
艾格尼丝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这两人。菲利克斯和加布丽尔看上去十分般配,但也仅此而已。不论是他们谈笑的神情,还是规矩的动作,都没有丝毫为彼此心醉的迹象。艾格尼丝不禁看向理查。
“怎么?”理查在妻子的手背上轻轻一按,揶揄道,“看着加布丽尔他们,你也想跳舞了?”
艾格尼丝微笑:“不,我只是有些惊讶,加布丽尔似乎对菲利克斯卿并不那么中意。”
理查立刻读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无奈地摇摇头:“我只不过让菲利克斯当加布丽尔第一支舞的舞伴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见理查并不打算在加布丽尔婚事上松口,艾格尼丝便转开话题:“你猜加布丽尔第二支舞的舞伴会是哪位?”
“唔……估计会是场恶战。”理查笑笑地瞥她,“如果女王陛下愿意下场跳舞,战况大约会更加激烈。”
艾格尼丝睨他:“我可不能抢加布丽尔的风头。”
上一次艾格尼丝与人共舞是四年前。自从理查以年纪为由不再加入起舞的人群,她也再没有踏入过舞池。理查并没有禁止她跳舞,甚至还不止一次以家长似的口气劝她,仿佛怕她对只当个观众感到无聊。
“我舞跳得不好,本来就不喜欢舞会。”每一次,艾格尼丝都这么回答。她没有说谎。
作壁上观令她感觉安心。在某些甚至值得珍藏的时刻,她可以观察着结对起舞的人群,浸没在他人的海洋里暂时忘却自己,。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况且,我都快忘了怎么跳舞了。”
艾格尼丝的应答似乎在理查意料之中,他叹了口气,和她碰杯结束这话题。
说话间第一支舞已然结束。男女列队向舞伴行礼,而后几乎是立刻,人群以加布丽尔为中心围拢起来。加布丽尔受惊吓似地微微缩起肩膀,原本争先恐后挤到最前面的两个年轻人顿时犹豫止步。
人群的静止只有一瞬,下一刻,伊恩从人丛中现身。比他先到的人用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他却表现得那样自然而然;而加布丽尔在看到他的那瞬间,整张脸都明亮起来。
她无需出声,便已然选定了下一位舞伴。
即便胜券在握,伊恩依然遵循规矩。或者说,正因为他确信无疑,才郑重其事地欠身行礼,口吐的词句婉转动听:
“恕我口拙,无法即兴创作诗句赞美您今晚胜过星辰的姿仪,但我是否有幸与您共舞呢,加布丽尔女士?”
加布丽尔似乎难以直视伊恩的面容,只轻轻地、含羞地点头回应。
这份少女因羞涩与喜悦而生出的拘谨,在乐曲响起后不久,便被伊恩消泯于无形。没几句话的功夫,加布丽尔已经恢复镇定。少女脸颊上的红云虽然稍退,但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无法以理性抑制。加布丽尔仰头认真听伊恩说的每一句话,但那一个个音节组合的瞬间显然在她耳中就丧失了文字意义,碎成拂动心弦的音符。她可能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可以确知的只有那个人在凝视她,在含笑向她倾吐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