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像在下决心亲手割去身上腐肉,忍痛道:“我已无颜再做陈家子孙,会随母亲一道离去,承蒙陈家多年养育,郢儿……就此拜别族亲!”
说罢对众人郑重磕头,决然离去。
那对尚在幼年的孪生兄妹半懂不懂,见大哥都对父亲失望至极,兄妹两左右摇摆了下,最终狠心地追上了兄长,走前对生父道:“大伯是好人!爹爹害死了大伯,我们……我们也不理爹了!”
陈季延未曾料到不仅妻子,连三个孩子都站在兄长这边。
可他始终想不通:“我才是你的夫君!我才是你们的父亲!可为何你们一个两个都向着大哥……为何!”
他鬓发凌乱,不甘地看着阿姒:“是你这个孽障!你坏了我的事!是你!”
这是她自幼便亲近的三叔,是她艳羡其风流旷达的三叔……
被欺骗的愤恨裹着杀父之仇,阿姒目光淬了冰,手紧紧握着剑柄。
有个念头在蛊惑她。
亲手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为爹爹报仇。
陈季延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带着疯劲儿笑道:“你想杀我对么?可你下不了手,因为你爹爹最恨血亲相残。”
阿姒用力捏紧剑柄。
她冷冷盯着他,陈季延面容逐渐狰狞:“不过孩子你想必不知道吧,其实啊,大哥他不是你亲爹!”
“胡言乱语!住口!”一向温吞的陈仲敬当即暴怒,大步上前要制止他。
但陈季延已彻底疯魔:“你是你那贤名在外的姑母与建康王苟合所——”
话戛然而止。
刀剑割肉声如眠龙低吟。
陈季延的嘴被从中豁开一道可怖的口子,凄厉的尖叫声如厉鬼哭嚎。
阿姒白裙上溅了血。腥臭的、猩红的血。
但她浑然未觉,眼前只看得见红的,黑的,白的……周遭一切扭曲得失了形状,只剩模糊虚影。
“哐当——”
滴着鲜血的剑,狠狠掷在陈季延身上,再砸向地面。
阿姒怔了瞬。
双脚生出了意识,带着她奔出祠堂。
她也不知自己要去何处,只是听从身体使唤,不停跑,不停跑。身后似有很多人在追,有男有女,呼唤声时近时远。
像万鬼齐哭。
这是梦,是个噩梦。
有个宛如神祇的声音,温厚宽和,在迷雾中温言指引。
好孩子,快离开,快离开这!
跨过一道道门槛。
脚下动荡的路面从鹅卵石路,到红砖路,再变成青砖。后来,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
“阿姒!别再往前!”
脚下一个趔趄,似被迎头棒击。阿姒停了下来。
她茫然望着周遭。
日头刺眼得厉害,她就像从地狱奔出的鬼魂,被照得浑身生疼。
腹中急剧痉挛,仿佛有千军万马要从身体里冲出来,阿姒捂着腹部,蹲下来一下一下地干呕。
但什么都呕不出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似很慌乱。
清冽的气息随脚步声靠近,驱散几分萦绕脑海的血腥气。
阿姒呆呆地转身。
她看到一张清俊如玉的面庞。
颇陌生,又颇熟悉。
阿姒定定看着青年,一时竟想不起来。
他……是谁啊?
可他蹙着眉,眼底满是紧张,还有怜惜和深深的痛意。
他在紧张她么?
为何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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