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若白驹,表兄乔迁宴后,阿姒及周遭人都忙了起来。
坠崖的事一时无法查清,眼下暂无生命之忧,那日的挫败让她意识到哪怕家族也不能当最后一道后盾,她和阿姐都需要更多倚仗。闲来无事时,阿姒开始尝试着接触族中事务。想着说不定会发觉一些线索,还能多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阿姒以要学着如何把持中馈为由,将父亲去世后本就属于大房的田产铺子拿回名下。三房的人向来游离世外,并不在意这些。至于二房,婶母阮氏虽不舍得,但因皇帝和姐姐的缘故,更因为二叔坚决维护阿姒,阮氏只能忍痛将代替大房打理了一年多的产业交出来。
阿姒总觉得,打她回来后,二叔对她太好了。好得像是于心有愧。
一晃过了近月。
将入四月,南地的春末桃李渐凋,嫩绿柳枝已完全抽芽,一派热闹。
这日阿姒照常入宫。
“哐当——”
刚入永芳殿,就听一阵杯盏破碎的声音,掺杂着阿姐恼怒的声音。
“我说了,我不留!”
皇帝柔声哄道:“阿姐,这并非猫儿狗儿,想打发就能打发的。”
侍婢通传声打断二人。
李霈叹息着从殿内绕出,见是阿姒,凤眸微亮:“阿姒总算来了。”
阿姒依例拜见过皇帝,紧张道:“陛下,阿姐是怎的了?”
李霈无奈拭去手上药汁:“你阿姐有孕了,但她不愿留,阿姒替朕劝劝。”
话刚说完,里头又扔出一个茶盏。陈卿沄冷道:“滚——”
阿姒被吓得一怔,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阿姐如此动气。
李霈倒是习惯了,不气不恼,毫无九五之尊架子地弯身拾起茶盏:“阿姐莫动了胎气,朕走便是。”
他朝愣在原地的阿姒投来个求助的目光,但阿姒假装未读懂。
无论何时,她都会和阿姐站在一边,阿姐不愿留,定有她的苦衷。
她不会与陛下站在一边,去劝姐姐。
可她又不习惯随意许诺后食言,只能装视而不见。李霈见她面上一团懵懂稚嫩,无奈地出了永芳殿。
阿姒绕过屏风,到了陈卿沄跟前:“阿姐,这是如何一回事?”
“阿姒。”陈卿沄一把抱住阿姒腰身,全无适才的怒气。阿姒觉得自己倒成了姐姐,她轻抚陈卿沄发顶,温柔道:“阿姐别怕,跟我说说好么……”
陈卿沄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阿姒……我有孕了,那次我累得几乎昏睡过去,存了侥幸心思,便没及时喝药……李霈他这么细心,盯我盯得那么紧,怎会没发现我忘了喝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坚持要留下,也是想用孩子牵住我,可我都说过了,我有家族,我妹妹还回来了,我怎还会想着跑呢……”
怕阿姒多想,话陡地止住了,陈卿沄松开阿姒,擦擦泪。
透过这断断续续的话,阿姒懂了,阿姐不愿要,但陛下想用孩子加深二人的牵绊。陛下会如此,倒不意外。
真正让阿姒怔忪的,是阿姐最后两句话,或许姐姐曾想过离开李霈,最终不离去,许是为了家族,或许更因为妹妹回来了,阿姐便不想走了。
阿姒心疼道:“阿姐,你自己呢,你想留下这个孩子么?”
陈卿沄摇头:“我不知道,阿姒。我怕,我真的怕……当年陈氏强盛,姑母尚是皇后,和陛下伉俪情深。可姑母死后,陛下冷落表兄。城破时,表兄殉国,连他的孩子都在南下时遇害,晟儿那会才三岁半,他多聪慧、多无辜……生在皇家,皇子公主皆身不由己,若我的孩子也步此后尘,我宁愿他们从未出生。”
阿姒握住阿姐的手:“若无这些顾虑,阿姐还想要么?”
陈卿沄怔怔的未说话。
一直安静了许久。
阿姒想,她知晓了答案。
陈卿沄亦然。她迟滞地盯向自己的小腹,眼里露出不舍。
阿姒心揪成一团,她又问陈卿沄:“阿姐不想要,可有陛下的原因?阿姐对陛下,可有一星半点的喜欢?”
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
陈卿沄缓缓闭眼,有些无力,有些不敢置信:“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已经不是那个有情饮水饱的少女,否则也不会入了先帝的后宫,我只是……”
她的话又断了。
阿姒耐心地等着她继续。
陈卿沄静静想了会。
她忽然抬眼,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姒,一直看了许久。
好似从阿姒身上能得到答案。
阿姒亦回望着阿姐。
她虽不知阿姐为何如此看着她。阿姒抱住阿姐,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附耳用只她们姐妹能听到的声音道:“阿姐,若你实在不想留在皇宫,我们可以什么都不管,使计离开这里。我曾有过一段隐居市井山野的日子,大房产业又在我手上,还可以变卖了换些银子,虽说北地战乱频繁,但我听说往南走会好些,届时我们置办几处田地再雇几个仆从,足矣过活。我陪你隐居世外、抚养孩子。”
陈卿沄忽而破涕为笑。
她抬头看着阿姒赤诚的眼眸,笑道:“我总算明白姑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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