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霁将紫琼的手轻轻托在掌心正是这只手,在发病之前还在灵巧地为她绾发,可如今那上面却扎满了银针,皮肤青肿,再也不复往日的纤细与白皙。
“紫琼”梅雪霁望着她,不由声音哽咽,泪水仿佛断线的珠子不断滴落在衣襟上。
梅雪峰低叹一声,轻扶住妹妹的双肩,将她径自带出帘外。亲手从桌边的暖炉内倒了热茶来,递到她的手中。
梅雪霁接过茶杯,紧紧地握在手中。暖意从厚实的杯壁阵阵传来,抚慰着她僵冷的手指。她抬起眼来,迎上了一双同样温暖的眸子。
“先喝口茶暖暖吧。”他笑容和煦,眼底却带着浓浓的爱怜和痛惜。
梅雪霁低下头,呷了一口杯中的茶。茶汤甘润,仿佛温热的泉,顺着喉流遍她的全身。内心的凄苦和慌乱不由一扫,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然恢复了清亮。
“哥,我忽然想起一件往事,”她说着,缓缓在桌边的圈椅上坐下。
“什么事?”梅雪峰坐在她身侧,偏过头来望着她。
“你记不记得,两年前在花山县,你的沐恩堂中也接受过这样的病人?当时我听侍棋说那人也是莫名地疯闹,口里神神鬼鬼的,说一些古怪不经的话,那症状举止依稀和紫琼他们一样”
一旁的侍琴轻呼出声:“对啊,我也记起来了,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最后还是被大少爷给治好了。”
梅雪峰愣了一下,沉吟着点头道:“其实我也想到了,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故而不敢贸然定论。”
梅雪霁抬起眼问:“什么事?”
梅雪峰蹙起双眉,目光中掠过几分犹疑:“我记得当年沐恩堂接收的那个病人,是误将一种叫苍鹭珠兰的花当做茉莉花来煮茶饮用才发病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苍鹭珠兰?”梅雪霁倒吸一口凉气“我在撷芳谱上见过这种花,花开如豆,花色洁白,还有浓郁的香气,与茉莉极为相似。只是,这种花却能使人心生幻想,行为癫狂,以至于伤人、自戕而不自知。”
梅雪峰点点头:“正是。我早就怀疑紫琼他们也是中了苍鹭珠兰的毒。但是此花毒性不大,必要将其投入水源长期饮用才会令人发病。我不明白,若果真如此,为何病的偏偏是他们几个,宫中其他人却至今无恙?”
梅雪霁想了一想,抬起眼来道:“哥哥难道不知道,皇帝和嫔妃们饮用的水,全部取自上林苑伏波山间的映月泉?”
“这我知道,”梅雪峰道“我说的是侍琴他们,掬月宫的宫女太监们喝的都是院中的井水。若是掬月宫的井水有问题,那为何侍琴喝了却未曾疯癫呢?”
梅雪霁回眸望了一眼侍琴,只见侍琴嘟着嘴,一脸的迷茫。立在她身边的王孝福却半低着头,眼睛不停着眨动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梅雪霁低头沉思了良久,心中依旧没有答案。只得站起身来,一把拖起哥哥的手道:“既然有些眉目了,咱们不如去掬月宫的井边瞧瞧吧,也许,到了那里会有灵光一线?”
梅雪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也好,去看看再说。”说着,他带着梅雪霁他们三人走出屋外,回身将东厢的房门锁上,离开了太医院。
兄妹二人各怀心事,并肩在林间的青石小径上走着,脚步匆匆,踏过粘霜的衰草,一任冰雪濡湿了鞋尖。侍琴和王孝福看他们一脸的凝重,也不敢多说什么,四个人默默地一路走来,终于到了掬月宫外。
掬月宫朱红的宫门紧闭,巍峨的宫墙内一片寂静,只有几只灰羽的麻雀在雪迹斑驳的玉石台阶上跳跃觅食。
梅雪霁远远地看见门上硕大的铜锁,心里微微失望着:“哎呀,锁上了。”
侍琴眼珠一转,勾唇笑道:“奴婢记得宫后有一道边门,平时是奴才们进出换班用的,我怀里还有钥匙,要不要去试一试?”
梅雪霁心中暗喜,赶紧说道:“那咱们快去吧。”
侍琴带着他们沿着宫墙绕到后面,果然见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小小宫门,门上也挂了锁。侍琴掏出钥匙试探着插入,只听“嘎达”一声,锁头竟然轻轻跳开。
侍琴回眸一笑道:“成了!”当下除了锁,伸手推开门,将梅雪霁他们引了进去。
偌大的掬月宫空无一人。落日的余晖播洒在金色的琉璃顶上,淡淡地泛着柔晕。沉暗的殿影起伏在悠远的群山间,天边云光杳渺,衬着远去飞鸟的影子,分外孤寂与苍茫。
树影扶苏的曲径长廊内、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旁、清流潺潺的莲花拱桥上,再看不见昔日穿梭忙碌的红裙翠袖、也听不见盈耳的嬉闹说笑。
整个宫苑,静得像一潭死水,纵然富丽精美依旧,却已难掩一丝凄凉与颓废
莫名的,有一种酸楚袭来,濡湿了梅雪霁的眼眶。
“霁儿,你怎么啦?”梅雪峰侧过头,在她耳边低声轻问。
梅雪霁迅速眨了眨眼,隐去了眸中的泪光,笑着向哥哥道:“没什么,咱们快去找那口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