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霁侧过脸去,却见在一棵高大的松柏之后,伫立着一个淡青色的身影。面容苍白、身形臃肿,眉梢眼底是抹不去的幽怨不是瑾妃秦洛裳又是谁?
梅雪霁呆了一呆,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呢喃道:“瑾妃娘娘”
瑾妃凄然一笑,缓缓地走近她:“我早已不是瑾妃了,自从秦家定罪,我便被陛下贬为美人。”
梅雪霁又是一愣这个消息,倒是从来没有人向她透露过难道,秦家真的倒了吗?
“想必,小主听了这件事,内心会有些暗喜吧?”瑾妃垂下眼,牵起了嘴角“也难怪小主这样,从前洛裳在小主面前一向尖酸刻薄,没少让你为难。今日即便你踩在我的头上,我也无话可说。”说着,她抬起头,瞥了一眼呆立无语的梅雪霁,忽然低叹一声,扶着高高挺起的肚子吃力地长跪于地。
梅雪霁蓦然一惊,条件反射一般地赶紧去搀扶她,不料却被她坚定地拨开了双手。
“恳请小主饶我哥哥一命!”她高声叫着,随即“咚咚”地磕起了响头。
梅雪霁被她古怪的言行搅得手足无措,只有蹲下身去拼命托住她的额头,口里一叠声地道:“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瑾妃仰起头,白皙的前额上早已是青紫一片。此时梅雪霁才看清,她的眼袋浮肿,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丝。整个人憔悴不堪,早已不复原来娇艳妩媚的模样。
“我知道,我哥在齐州得罪了你,遭到皇上的忌恨,非除之而不快。但是念在我哥是秦家几代单传的份上,念在我秦家几世几代忠心辅国的情分上,请小主饶恕他吧。”
“这”梅雪霁终于明白了她的来意,却随即陷入了更深的惶惑之中“这事我哪里办得到?”
瑾妃一把攥住她的衣袖,目光灼灼满含希冀:“你可以!皇上不是对你言听计从吗?只要你肯向皇上开口,我哥的命就保住了!听说,上回菀柔公主和番一事,就是你让皇上推拒的”
梅雪霁心中一凛,背上霎时冒出了一层冷汗不管出于善意还是恶意,这样流言在宫廷中传播开去,对她都不是好事。自古皇家最忌后妃干政,若是因此被平白无故地扣上一顶“狐媚惑主”的大帽子,那她梅雪霁今后就成了万夫所指,必定要淹溺在别人的口水中了
按捺住扑腾乱跳的心,她定了定神,用力搀起了瑾妃,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这案子涉及太广,情节甚重,非我能力所及。再者,我只是后宫一名无阶无品的女子,这干政的大忌,我却是不敢犯的”
瑾妃抬起头来,只一瞬间,她眼中的泪水霎时收尽,露出了咄咄的锋芒。
“干政?”她冷笑着向梅雪霁逼近一步“你干的政还少吗?从齐州的舞弊案,到涪县的蝗灾筹款、再到与花剌的联姻哪一件没有你涉及其间?这时候你倒会装傻推个轻巧,你可知道,若是没有你,我秦家何至于落得今日的境地?哼,难怪祖父也一直慨叹,他最大的失误,就是低估了你你这藏匿在皇帝身边狐狸精!真没想到你竟有这等能耐,搅得宫中朝野到处不安”她说着,一把攥住梅雪霁的衣领,嚼碎玉齿,发出嘎嘎的脆响。
“告诉我,你到底放不放过我哥?”她凑近她的耳边低吼,眼眸中喷射着仇恨的火焰。
梅雪霁望着她骤然凑近的狰狞面容,眼前忽地一阵晕眩,身子晃了晃,却又立即站住了。情不自禁地,她挺直了脊背,将瑾妃抓在衣领上的手用力拂开。轻声地,却是一字一句地看着她道:“我虽莽撞无知,却也多少明白些事理。娘娘的兄长案涉舞弊、弑主两大罪行,其恶滔天、其心可誅,又岂是我三言两语可以脱罪的?即便可以,我也不会罔顾是非曲直,做此违背良心之事。”说着,她径直转过身,顺着幽暗的林间小径朝九曲木桥走去。
身后,传来瑾妃紧追不舍的脚步声。
“站住!”她的声音阴冷而沙哑,仿佛传自幽暗的地底“你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梅雪霁不禁回头,在苍茫的暮色中,但见瑾妃的眸子里闪烁着冷若冰雪般的光芒。身上的一角衣襟被风掀起,翩翩而舞,带着一种凄清而决绝的气息。
蓦地,她笑了,笑得十分古怪:“不要以为你可以在宫中永远过着快乐的日子。只要有我一天,就不会让你称心如意。所有你加诸于我的苦难,我都要还给你,让你也尝尝被践踏的滋味!”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凄厉。
梅雪霁默然转过身去,莫名的寒气顺着她的脊柱一直蔓延到头顶,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试图稳住周身抑制不住的战栗。
身后忽然传来“噗通”一声闷响。梅雪霁的心霎时狂跳不止,忙不迭地回头望去,却见太液池畔芳草凄凄,哪里还有瑾妃的影子?
“救命,救命”耳畔忽然传出尖厉的叫喊和凌乱的击水声,定睛看时,却见漆黑如墨的池水中有一个身影时浮时沉。
“瑾妃!”她惊呼着,想也没想就冲到池边,向沉溺的人伸出了手“快,快抓住我”
瑾妃晶亮的眼睛在池水中一闪,脸上立即露出惊恐万状的神色来。
“你你为何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