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情况落在南京镇守太监席成的眼里,就是应天府衙在积极配合宋家,已经选择站队于宋家,所以在今晚局势敏感之际,也就会全面限制应天府衙势力的任何行动,防止滋生更多变数。
眼看着易平也是无可奈何,谢庆的心腹幕僚张博忍不住苦叹道:“其实吧,今晚锦衣卫的种种行动虽然有些过激,但也算是师出有名!
毕竟,南京城目前正值戒严期间,但大家看看这几天的情况吧,哪里有戒严的样子?联合船行聚众抗议咱们管不了,粮帮帮众到处擅闯民宅搜查可疑人等咱们也管不了,至于咱们这些人,最近几天啥也没干,只是不断给各大豪族的族人家仆们颁发通行手令、让他们可以在戒严期间畅通无阻……
嘿!这场全城戒严,只是对普通百姓有效罢了,但对于那些背景深厚的各大势力而言,戒严令简直就是形同虚设!这样一来,咱们应天府衙可谓是威严扫地……不,简直是朝廷法令的威严扫地!”
顿了顿后,张博忍不住提议道:“……而今晚锦衣卫的行动,虽然确实是过激了,但名义上也是为了维护咱们所颁布的戒严令,让那些在戒严期间依然到处乱晃、趁机浑水摸鱼的各方势力吃了大亏!
依学生看来,这般情况下,咱们不妨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表明立场,要求各方势力必须要严格遵守戒严令,至少在明日清晨之前绝对不能外出活动,只要限制了各方势力的随意行动,锦衣卫们就没有理由到处攻击了,咱们也可以趁机获取席镇守的谅解,说不定就能派出人手控制火势了,事后在朝廷问责之际也可以辩解一二……”
谢庆则是再次苦笑摇头:“这封信件,是刚刚收到的……”
说完,谢庆又从桌案上挑出了一份书信递给张博查看。
而张博接过书信之后,更是心中一惊,因为这封书信的落款位置密密麻麻写着大量名字,皆是南京城内各大缙绅家族的魁首人物。
相较于刚才席成送来的那封书信,这封书信的措辞要稍稍客气一些,具体内容也是极为隐晦,只是抄写了前朝的一篇文章,名为《五人墓碑记》,请求谢庆评鉴一下书法。
但只要稍稍了解一下《五人墓碑记》的写作背景,这封书信的具体含义就令人细思极恐了,简直是把锦衣卫们在今晚的行动定义为了“官逼民反”,也表明了各大缙绅家族在这件事情上毫不妥协的立场。
这般情况下,谢庆的后续决定只需是稍稍偏向于锦衣卫,就会引来天下缙绅的集体仇视,后果之严重不言而喻。
于是,张博当即就熄了偏向镇守太监席成与锦衣卫的心思,迅速改变了立场,又建议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转而支持本地缙绅!这些缙绅家族的魁首是宋家,宋家后面则是站着周首辅,选择支持他们也不会吃亏!反正脱离了缙绅支持,咱们任何事都做不了!咱们可以帮着缙绅势力压制锦衣卫,锦衣卫人数毕竟不多,到时候一定会捉襟见肘,而咱们就可以伺机控制局势、扑灭火情……总之就是必须要做些事情才行!”
张博转变立场不可谓不快,但谢庆却还是有苦难言、进退两难,再次从桌案上抽出了几份名帖,苦笑道:“这些名帖,送到我这里的时间有早有晚,来历也不尽相同,分别是出自周首辅、七皇子、徐守备、王太师几人,都是咱们绝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送来名帖之际,他们还皆是给我送来了一句话,内容大致相同,就是希望咱们在局势失控之际务必要保持中立,绝对不能激化矛盾,否则缙权与皇权一旦彻底爆发冲突,咱们应天府上下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人选!”
缙权!皇权!激化矛盾!爆发冲突!
听到这几个字眼之后,张博又是心中一惊,再也不敢乱出主意了,只是与谢庆一般耷拉着脑袋、呆坐在位置上不断摇头苦叹。
他们所有人都很清楚,应天府衙这个时候必须要做点事情才行,但各方掣肘之下,他们任何事情都做不了,甚至就连选择站队的权力都没有。
张博虽然不再说话了,但谢庆这个时候却是再也无法按捺心中愁苦与怨气,忍不住向他抱怨道:“当年朝廷明明是想让我前往福建赴任,但你当时一味贪恋江南繁华,不断建议我走门路打通关系前来南京担任应天府尹,我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智,竟然被你说动了!
但结果如何呢?这应天府尹简直是天下间最难坐的位置,即便是天子脚下的顺天府尹也要比这个位置好得多!顺天府尹治理京城之际,虽然也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各种权贵层出不穷、谁也得罪不起,但只需是谨遵陛下圣意,牢牢抱紧陛下大腿,就绝对不会站错队伍,即便是偶尔背了黑锅失了官职,也很快就可以再次起复……
而南京呢?复杂局势丝毫不逊于京城也就罢了,重点是遍地都是惹不起的权贵,咱们却不知道该抱谁的大腿!从前就有南京六部、镇守太监府、南京守备府、以宋家为首的缙绅势力、以联合船行为首的商贾势力,一个个皆是大佛,就咱们一个拜佛的和尚,而且他们还经常发生矛盾,咱们无论支持谁都会得罪另外一方,这些年来简直是如履薄冰!
最近这几个月,南京六部陆续垮台,还以为总算少了几尊大佛伺候,谁曾想又有太子太师王保仁、七皇子殿下、周首辅、以及大学士霍正源这几尊来头更大的佛陀陆续登场,他们依然是彼此冲突,也还是只有咱们一个拜佛的和尚……简直就是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听到谢庆的抱怨,张博只是垂头不语。
而谢庆抱怨许久之后,终于是摇头总结道:“尤其是今晚的南京局势,我虽然还没有看清真相,但也知道这里面水深得很,无论是宋家集结人手的大规模行动,还是锦衣卫肆无忌惮的到处镇压,皆是另有原因,甚至关系到朝廷局势的未来走向,凶险之处可谓是触目惊心,咱们根本就没有资格参与,也许只是稍有涉足,就会迎来一场飞来横祸,让咱们死得不明不白……
罢了罢了,咱们就这样无动于衷的坐山观虎斗吧,朝廷事后追究咱们失职也就让朝廷追究吧,说不定反而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至于那些遭受牵连的无辜百姓,就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说话间,谢庆满是心灰意冷,似乎已经有了趁机退出官场的心思。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谢庆想躲就能躲开的。
目前局势之下,谢庆不仅没有主动做事的权力,也没有选择站队的权力,甚至就连无动于衷、保持中立的权力都没有。
就在谢庆话声刚落,一名衙役已经匆匆奔进应天府衙正堂,急声禀报道:“启禀府衙大人,出大事了!宋家家主宋老爷子,竟是仗着身份突破了锦衣卫的围堵与阻碍,率着一众拥趸赶去了七皇子暂住的瞻园,现在已经堵住了瞻园大门,说是要与七皇子当面对质!此时此刻,包括席镇守、王太师、徐守备等人已经纷纷赶去瞻园想要缓解局势,不过……”
听到禀报之后,谢庆顿时是面色大变。
以宋家为代表的缙绅势力,与以七皇子为代表的皇权势力,终于要彻底爆发冲突了吗?
谢庆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这名衙役表情古怪的说道:“这般局势,咱们应天府衙理应是出面维稳、外围警戒,但就在刚才,府丞何大人收到消息之后,原本是想要第一时间赶去瞻园,但因为动作太急,失足落马摔昏了过去,治中葛大人则是收到消息之后心火失控,当即就卧床不起,还有巡捕营的李大人,赶路之际不小心摔断了腿……所以,咱们应天府现在还能出面管事的人,就只剩下您与易通判两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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