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杜士仪在朔方过的第三个年。但实际上,他在朔方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年,只是因为最初上任的时候,正好在新年之交而已。由于朔方是长安的北面屏障,前后几任节度使大多都是名将中的名将,其中镇守时间最长的是王晙和李祎,王晙一度官拜同中书门下三品,李祎也曾经拜礼部尚书,开府仪同三司。相比这些前辈,杜士仪自然知道自己还远远不足,无论节度陇右也好,节度朔方也好,他都沾了时势变化的光。
而现在,又一个即将动荡的时代已经到来了。
“惠妃死了。陛下追谥贞顺皇后。”
杜士仪弹了弹手中那封来自长安的信,直截了当地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灵武堂中的几个心腹。对于武惠妃之死,众人的反应还显得较为平静,可一听到追封皇后,年纪最大本应最沉稳的来圣严忍不住蹭地一下弹了起来。
“武氏女独霸后宫原本就太离谱了,如今死了就死了,还追封为皇后,陛下这也未免太过意气用事了!当年诸武乱政的时候,天下都乱成了什么样子?现如今追封了惠妃为皇后,岂不是说,寿王就成了嫡子,入主东宫最为名正言顺?”一口气说到这里,来圣严方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急躁得有些过分了。他很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态,因为究其根本,当年李祎之所以会黯然离开朔方,就是因为武惠妃的堂弟武温昚那封信!
此刻见来圣严有些情绪低落地坐了下来,杜士仪不禁暗幸讨论这样的朝廷大事,他把叶天旻和来玚都放到了外头把守。否则,凭叶天旻的敏感,十有**会想起当年父亲叶文钧做的那桩错事。他扫了一眼同样满脸不以为然的张兴、王昌龄、吴博、来瑱,这才淡淡地说道:“东宫何人,我等既然镇守朔方,就不用掺和那么多了,我只是知会一下你们。如今更加重要的是,回纥首领骨力裴罗送来书信,愿意和葛逻禄,拔悉密两部一起派出使臣,前往长安朝贡。”
回纥也好,葛逻禄拔悉密也好,全都是附庸突厥之下的部族,如今突厥登利可汗受辖制于右杀伊勒啜,登利可汗不得不仰仗外部的势力来抗衡,于是,回纥、葛逻禄、拔悉密,三部酋长自然声势比从前大,而除此之外,他们又同时都身兼大唐的世袭军职。
比如说,回纥首领骨力裴罗,世袭瀚海都督。而他的父亲,就是承宗。当初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君毚因私怨诬陷承宗等安居河西的回纥四部首领,使其遭到流放,而承宗侄儿护输则是怀恨在心,设伏杀了王君毚,使得吐蕃趁此机会攻城略地,河西陇右大乱,这才有萧嵩李祎等人的横空出世。
而也正因为如此,回纥所属四部从河西迁出附庸突厥,在骨力裴罗这位新首领的带领下,硬生生左冲右突回到了昔日地盘,如今占据的土地牧场,竟是还胜过当年。他交好葛逻禄及拔悉密这隶属于突厥的二部酋长,趁着突厥内乱浑水摸鱼,却又不忘抱上大唐这条最粗的大腿。
“说什么朝贡,不就是为了到长安去卑躬屈膝地要些赏赐吗?”吴博对骨力裴罗之辈素来瞧不起,此时更是嗤之以鼻,“一看到有利益就不惜请降,回头看到待遇不好又去投突厥,这来来回回地折腾,足证一句话,有奶便是娘!”
他一个文官突然吐出这么一句俗语来,众人顿时全都给逗笑了。张兴便笑吟吟地说道:“就算知道这些蕃人有奶便是娘,可也不能真的置之不理,否则就连朝中都要有人说咱们擅自关闭上贡之门了。陛下如今最喜四海宾服,回纥不是市马于西受降城吗?大帅挑个人去会会他们就行了。”
“那就奇骏你去吧。”见王昌龄看着自己笑言了一句,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仿佛生怕会被摊着这样一项差事,张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敢情是因为我去了一趟吐蕃充当使臣,这种事情就都落到我头上了!”
来瑱立刻奉承道:“本就是能者多劳,张判官辛苦。”
杜士仪顿时也笑了:“那就如此说定了,奇骏辛苦一趟。西受降城如今既是子仪镇守,你往来也方便。”
众人一一起身告退之后,张兴便留了下来。别人知道他预备听杜士仪面授机宜,果然,张兴在来到杜士仪那主位旁边之后就问道:“仆固怀恩这趟回来,说是夏州诸胡之中有些传闻,如今登利可汗求贤若渴,如肯去投效依附,高官虚位以待,这次回纥骨力裴罗又连同三部请求朝贺千秋,是否有关联?”
“回纥等部是沾了突厥如今汗权衰落的光,这才声势大盛,换成昔日毗伽可汗以及阙特勤在世的时候,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至于登利可汗,实在是因为本身实力太弱,又不肯尽信回纥葛逻禄拔悉密,这才放出消息希望能引诸胡去投。想也知道,几百上千的人去投,他就可以轻易消化吃下,到时候自身实力壮大之后,他就不用看人脸色了。所以,你这次去见西受降城,见到骨力裴罗的使者时,不妨表现得强硬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