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二郎原本已经真的动了杀心,可先是友人劝解,然后又是这今日刚刚相识却颇为豪爽的年纪相仿青年阻止,他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冷冷瞪着这丑态毕露的驿丞,他随手一松任由人就这般软倒在地,这才弹了弹衣角。
“若再听到你狗吠,定然取你性命”
那驿丞刘十三总算是逃脱一劫,此时挣扎起身正面露凶光打算叫人来相助,突然就看见了只隔着几步远的杜士仪。
发现刚刚这情形仿佛惊动了人,如今满院子竟是有七八个训练有素的从者,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将这位年轻郎君簇拥在当中,他陡然之间想起刚刚从家中一个新得婢女的肚皮上爬起来,匆匆赶回来是为了什么,不禁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站直了身子露出了恭敬的笑脸,随即用试探的口气问道:“敢问这位郎君可是姓杜?”
“是我。”杜士仪点了点头,见对方形容大变,他方才脸色寡淡地说道,“李十二郎是我邀约方才留下的,你辱及其父,着实无礼眼下你不必再多言,且退下,有事我会再让人吩咐你。”
“是是是……”
刘十三只觉得懊恼至极,慌忙深深一揖溜得飞快。他这一走,杜士仪便打了个手势命其他从者暂退,这才笑着说道:“被这扫兴人一打扰,虽说坏了兴致,可我也想起了刚刚请郎君进来的正事。我这从者箭术极精,刚刚见你射落这只大雁,一时惊叹不已。未知郎君这箭术,是家传抑或名师,又或是只凭自己多年苦练出来的?”
碍眼的人既然没了,又见杜士仪虽富贵却好相处,李十二郎虽面上还有怒色未退,却不像刚刚那样杀气腾腾。被人问到自己的箭术,他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沉声答道:“是先父当年所传。先父亡故之后,我前后习练多年,方才有百步穿杨之能。”
一旁的吴六仿佛有意活络气氛,便笑着说道:“虽说李十二的箭术了得,但相比他的剑术,那便是小巫见大巫了。他的剑术通达,此前游历各方,若有宵小觊觎,无不是三两下便轻而易举打发了。不过比起他的剑术,却又是他的文采更出众。当初苏相公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时候,李十二曾经前去拜谒,那时候就连苏相公也啧啧称奇,勉他好好向学。只可惜新任绵州赵使君竟是刻意留难,甚至连解试的机会都不给李十二”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不知不觉拐到了这件令人激愤的事情上,等说完了方才感到几分悔意。他自己虽也是蜀中才子,可因为家世不显,一样是欲求解送而不可得,更不要说到长安一会天下才俊。于是,他歉意地对杜士仪拱了拱手,见友人仿佛专心致志地烤着大雁,他突然想起刚刚那驿丞刘十三轻而易举就被杜士仪逼退,他不禁好奇地问道:“对了,还未请教这位杜郎君名讳?”
杜士仪也无意隐瞒两人,当即笑道:“京兆杜陵杜十九。”
此话一出,正忙活着烤大雁的李十二郎登时抬起了头,而吴六则是立刻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拍了拍脑袋道:“你就是新任成都令杜十九郎?果然……这天下姓杜又这般年轻,能够把那刘十三给直接轰跑的,又正好路过绵州的杜十九郎还能有谁?”
“原来你便是京兆杜陵杜十九郎。”李十二郎此刻再也不看火堆上那只油脂四溢喷香扑鼻的烤大雁,盯着杜士仪端详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笑了起来,“从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天真的见着了,却不想也是饕餮食客,我这只烤大雁算是遇到知音人了在下祖籍陇西,现居绵州,从前在家中排行十二,故而人称李十二郎,单名一个白字。”
他这话说完,就只见杜士仪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心里顿时好不诧异。他身边的吴六和始终侍立一侧的赤毕,也都看见了杜士仪那倒吸一口凉气的表情,一时异常纳闷。好在杜士仪如今名人见得多了,今次只是没往那上头去想,惊愕过后便赶紧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怪道我一见李十二郎就觉得气度风仪不凡,原来是苏尚书曾经提到过的天才英丽,下笔不休的蜀中奇才。”
弱冠往谒当时罢相的苏,便能得到那样的赞赏和评价,这一直都是李白心头最得意的事。然而,别的士子无论出身世家还是寒素,毕竟家世清白,求取解送抑或是参加制科都容易得很,甚至于世家大族子弟,只要在京城周游于权贵之中扬名,进而博取公荐就能在科场折桂,可单单出身这一点,就足以⊥他难以走旁人那条路。因而,杜士仪此刻沿用了苏当年的赞誉,顿时让他喜上眉梢,大起知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