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在旁边一只没有说话的德妃,忽然插口道:“袁月,你有事说事,这是做什么?”
袁月听了这话,咬了咬嘴唇,垂泪道:“臣女为了今日之比选,不知费了多少事情,今日好容易打扮妥当,却见那分配的锦盒里竟没有脂粉,便想着去隔壁借一些来,反正又用不了多少,可是没想到,没想到……”说着,指着自己那红疹未褪的脸道:“没想到借了武华的脂粉,便成了这副摸样,她不过看着臣女美貌,便想着设计陷害。”
“娘娘……”袁月抬头望着太后道:“这样的人物,如何能做太子妃?将来又如何能母仪天下?”
太后眸光一闪,低头望了望陈嬷嬷,沉声道:“你怎么说?”
陈嬷嬷忙躬身禀道:“启禀太后娘娘,此事虽然如袁主子所言,只是还未彻底查清,所以奴婢想着还是让两位主子都来,听凭太后以及诸位娘娘圣断。”
太后抿了抿嘴,望着贵妃等人,道:“你们又怎么说?”
“太后。”德妃皱着眉道:“这事情……不是明摆着吗?”
“正是。”袁月咬着嘴唇道:“太后,德妃娘娘说得对,这事不是明摆着是武华害人?”此言出口,却见众人都拿同情的眼目看着,一时莫名。听德妃“哼”了一声,道:“本宫的意思,这事不是明摆着武华受了诬陷,袁月你想想,若是真的要害你,谁会做的如此明显,此事的真相不过有二,一则你自身体质不佳,与那粉质不合,才生出这等疹子,二则便是有人下套,想把你与武华一举拿下!”
其实很多老道之人都是这么想的,只是谁也不敢说出口,德妃似乎对武华颇为维护,被袁月一逼,竟直接说了出来,殿内明白的不明白的,都显出恍然之色,连同袁月都脸色变了变,终于迟疑道:“德妃娘娘,你说的是……”
“本宫说的,就是陈嬷嬷说的,亦是太后娘娘说的。”德妃的目光越来越冷然,道:“袁月,你如此见识,将来如何能主持中宫?”
袁月被德妃训斥的汗津直下,本来理直气壮,气愤非常,此时却讷讷道:“娘娘……我……”
“好了。”太后此时才出来打圆场,沉声对陈嬷嬷道:“这两个丫头都是受了陷害,你仔细查去,这比选虽然是要争,却要堂堂正正的争,在哀家与众位娘娘们面前使这些下作手段,可真真是傻了。”
这话说得下面众人心中一凛,叶姻听得也有些害怕,其实她就知道武华是冤枉的,在袁月与武华之间必有其人,只是当时不肯让陈嬷嬷查下去而是让两人都来,便是因为想知道这幕后之人……
是燕王的人?还是哪位皇子的人?
在座的诸位娘娘之中,淑妃是燕王的人无疑,那谁是那皇子之人?德妃?贤妃?还是贵妃?
想到这里,叶姻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如今她们之间的比选,表面上是小姑娘在斗,实际上是诸位娘娘在斗,而背后又是太子、燕王与皇子的势力在斗,我擦,三重斗气啊,正想着见台上已经换了人,乃是李嫣。
“李嫣,说说你的打扮这是为何?”大约是一早上看得太多,太后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疲倦。
“启禀太后娘娘,这是取自诗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2)之意,表示一种忠贞不渝的爱情。”李嫣的声音脆生生响起。
一种忠贞不渝的爱情……
叶姻正在满心筹谋算计,忽地被这话雷地抬起头,心中对这位同行的敬佩“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3),敢在慈宁宫里对着太后这样的老寡妇,对着被宫斗心计磨得早没了人性的娘娘们面前,侃侃而谈“忠贞不渝的爱情”,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一时间颇生出“亲,快出来看神仙”(4)的错位感。
大概是李嫣的话太雷人,殿内鸦雀无声,静寂到极点,皆默默望着李嫣,仿佛在看天外星客。
太后忽然“咳”了一声,转头对贵妃道:“这个……”
贵妃尴尬地笑了笑,道:“这孩子……”
淑妃“噗嗤”掩袖而笑道:“本宫倒是觉得这孩子,挺有趣的,太后,就让她过了吧。”竟为李嫣说起情来。
太后脸色一沉道:“贤淑之得,最忌此道。”
淑妃听了也不生气,只款款劝道:“太后,百花齐放,才是艳艳。”
太后听了这话,脸色缓了缓,“嗯”了一声,却不肯跟李嫣再说话,李嫣一时没有明白诸位娘娘的意思,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听淑妃笑道:“好孩子,你也过关了,快去吧。”
“谢娘娘。”李嫣大喜,福身作礼,缓缓退下,走回来的时候,面有得色,却见众女也笑着望着她,连同薛月都笑眯眯,心中忽然一沉,这薛月是最讨厌她的,恁地还会这么高兴,这是……
她也不知为甚,竟走到了叶姻身旁,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道:“叶姐姐,她们到底在笑什么。”
叶姻苦着脸,不知为什么雷仙妹妹找上了自己,眼珠转了转,摇头道:“嫣妹妹,我也不知道。”……
……………………
陈嬷嬷见妇容这关已经结束,其中叶姻与武华最优,但是其他人也都过了,连同李嫣,淑妃娘娘说情也让她过关了,抬头见太后面有疲色,上前请示道:“老祖宗,不知下一关是下午,还是……”
“明日吧。”太后深深地望着那群少女,道:“嬷嬷,袁月的事情还是查个明白得好,别忘了,这也是妇德。”
陈嬷嬷心中一凛,知道太后的意思是先查明了幕后真相,再进行第二关,若是有人故意下套,那妇德这关就不用过了,忙躬身称是,与诸位辞别,领着众女徐徐退出了慈宁宫。
这一次下台阶,叶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怕再重蹈覆辙,就这么一步步走下去的时候,忽然想起陈嬷嬷那话“当时站在武华身边的,是文媛与李嫣。”脑袋“嗡”地一声,她知道了!
武华、文媛与袁月同在一个殿内,而能陷害两人的,文媛最方便,只是她一个礼部衙司的女儿竟有这等胆量,难道是因为背后有人?想起参父亲科举的事情,心中越发笃定,抬头望了望前面的文媛,咬了咬嘴唇……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到了储秀苑,陈嬷嬷对众女道:“诸位主子劳累了一上午,请回去歇息,明日再面圣备考。”说着带着宫女辞别离开,刚刚出院门,见叶姻追了出来,道:“嬷嬷。”
陈嬷嬷回身,道:“叶主子?”
叶姻快步走了几步,见众宫女都有眼色地避到了一边,悄悄道:“嬷嬷,我觉得袁月那件事……”其实若不是自己老爹被参,那隐藏的皇子对叶家不善,她也不会管这闲事,“嬷嬷,我决定那提着锦盒的丫头,应该是背后之人。”叶姻的声音越来越低,道:“并且,嬷嬷上次说,武妹妹跌倒的时候,曾经站着两个人呢,也许……”她忽然住口,陈嬷嬷不是傻子,听了这话,应该明白了。
果然,陈嬷嬷脸色一变,点了点头,沉吟不语,半晌才道:“叶主子推得好,我先去回老祖宗,看她的意思,下午来处理此事。”
叶姻笑了笑道:“好。”说着,与陈嬷嬷辞别,走回了自家的房间,案几上摆上了饭食,宫里头最讲究精致,荤菜素食,水陆俱备,满满当当一桌。她咽了口唾沫,宫廷御食啊,一般人吃不起,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吃了两口,觉得甜腻了些,不知这是什么怪口味,又吃了两块鸡肉,竟是酸酸的,我去,这橱子一定没舌头。
叶姻吞了两块驴打滚,喝了一碗薏米红豆粥,摆了摆手,对站在一旁的萍儿几个道:“你们吃吧,别浪费了,对了,那鸡肉与鱼肉味道很奇怪”萍儿等人知道叶姻的脾气,纷纷坐下来吃饭,叶姻觉得有些疲累,回到了里间闭目歇息……
睡了不知多久,忽听外面噪杂的脚步声,睁开眼见陈嬷嬷带着几个宫女走了进来,神色十分诡异,见叶姻一脸睡眼惺忪,叹了口气道:“叶主子,刚才审了提锦盒的那丫头,那丫头却说……是你吩咐她这么做的。”
“啊……”叶姻脑袋“嗡”地一声,顿时完全清醒过来,连鞋未穿,迅疾下了床,沉声道:“嬷嬷,你信吗?”
陈嬷嬷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忽见殿外又走来几个婆子,对着陈嬷嬷福身道:“陈嬷嬷,奉德妃娘娘口谕,提叶姻过去问话。”说着,也不由分说,就要上来绑叶姻。
“你们不用绑,我跟你们去就是。”叶姻冷笑道:“当着陈嬷嬷如此,太后娘娘知道吗?”
那几个婆子见叶姻说起“太后”,望了陈嬷嬷一眼,见其面沉如水,道:“叶主子的罪行还没定呢,你们这是……”话音未落,听叶姻道:“清者自清,嬷嬷,我去就是了。”说着,大步向殿外走去,忽听庆元颤声道了一声“主子。”
叶姻没有回头,走出了殿门,正是未时时分,院子里空荡荡的,房间里却隐藏着许多偷窥的眼眸,她内心惊惶到极处,反而镇定下来,放缓了脚步,等着那几个婆子。那几个婆子似乎受了陈嬷嬷的什么叮嘱,对她还算客气,引着她在宫里头走了许久,来到一处院落,“叶主子,请先进去吧。”一个婆子打开门,走进了里面。
叶姻一言不发走了进去,只听“咣当”一声关门上锁。
她转过身来,打量着这房屋,似乎是柴房的摸样,又似是监房,窗户上有铁栏杆,吁了口气,靠着墙缓缓坐了下来。
哪里出了问题?
究竟是谁要害她?淑妃?德妃?还是燕王与那位皇子齐联手?
算计人反招暗算,果然是宫里头的量级,叶姻苦笑了笑,这算不算另外一种磨练?只不过她不信太后毫无作为,退一万步说,即使这事自己推不掉了,顶多不过打发出宫失去竞选资格,不过丢人了些,总之死不了的。
这么想着,心下俱安,见外面许久没有动静,闭上眼又睡了过去,在这样的昏昏然里,忽听几声响动,猛地睁开眼,见明澈竟然站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