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姻被一堆人绑着,面罩黑布,心知挣扎无益,只屏住呼吸,听凭拖拽,只觉得蜿蜒了多时,出了禅院,穿过夹道,进了一间屋,这才停下,婆子把黑布除去,见靖慧中堂而坐,灯光摇曳里出戾色,盯着叶姻,阴森诡异。
叶姻惊惶到极致,反而镇定下来,抬起头,不哭不闹,甚至也不问询,只静静地望着靖慧。
靖慧忽然笑了,拍手道:“好定力,好算计,我竟不知那个幕后之人会是你?”眉开眼笑,笑颜如花,仿佛十分喜悦……
叶姻脑袋“嗡”地一声,眼前出现各种人的身影:
陈嬷嬷庆元?李嫣?甚至明澈?……
她为人低调内敛,在这件事上只在这几个人面前露过锋芒……
恩,第一个排除的应该是圣僧,虽然这货经常忘记吃药,可应该不会故意去害自己……
那么是陈嬷嬷?好像也不大可能,毕竟太后选的是自己,把自己推出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是庆元?想起庆元望着自己那感激的神色,心中一痛,奴婢这种事情,最容易出漏洞的,庆元若是被人收买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与庆元比起来……李嫣!
想到是这货,叶姻忽然心中大定,抬起头望着靖慧道:“公主在说什么?我不懂。”语气十分镇定,仿佛真的一无所知。
“不懂?”靖慧眸光一闪,冷哼了一声,对身边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转身去了里间,掀开帘子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来,一步步走到叶姻面前,面露狞笑。
“不说,就送你归西。”靖慧的声音冷冷响起,一丝丝杀意从声音里露出,那一碗黑汤随着婆子的手不断晃动,映着灯光泛起白色的清亮,更显诡异。
叶姻若是一般小姑娘,早就吓晕了,抑或有什么说什么,可惜她是穿越又重生了的妖怪,这些招数吓不住她,反而让她更加笃定那个漏风的人应该是李嫣——她是三品大员的嫡小姐,不是低级的员外郎,公主再疯狂也不可能不由分说把人弄死,甚至都不敢让她身上带伤,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她什么也不知道,想要用这法子诈她……
“我不知道公主让我说什么……”叶姻心里越镇定,面上却显出了惶色——这样的情形下,一点也不慌张也不正常。
“说什么?”那婆子恶狠狠地捏住叶姻的下巴,眼堪堪就要把那黑汁灌了下去,“说你该知道的……”
“可我不知道呀……”叶姻睁大了眼眸,不知为什么,望着那婆子的装模作样,忽然觉得好笑。
“好啦……”靖慧见这招吓不住叶姻,皱了皱眉,吩咐道:“放开她。”婆子只得放手松开了叶姻,退了开来。
“那你知道什么,说。”靖慧此时倒也不可确定了,只拧眉望着叶姻道:“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老实交代。”
叶姻望着靖慧的神气,神色越发纯真无邪,吸了口气,叩了个头道:“公主殿下万安,我前儿早上吃了一块粟糕,喝了一碗薏米粥,中午吃了四菜一汤,皆是素色斋菜,晚食因为不饿,倒也没吃什么,昨儿刚吃了一碗胭脂米粥,就被陈嬷嬷叫去,拜见了贵妃娘娘,又一起去拜祭嘉云郡主,上了三柱香,跟李嫣说了几句话,后来见到了公主,被贵妃娘娘嘱咐回去,与几位姐妹说了几句就回了禅房,因为想着郡主,真真天嫉红颜,年纪轻轻竟香消玉殒,哀伤了好一会儿子,就连晚食也免了,早早盥洗歇息,然后就……被弄到这里来了。”
她声音清亮,不缓不急,语气镇定,让人无端产生好感,何况还夸郡主“天嫉红颜,香消玉殒”的话,靖慧听着听着,忽然掉下泪来,叹道:“难为你了。”说着,对站在后面的婆子道:“把叶家姑娘的绳索松开吧。”
那几个婆子对望一眼,对靖慧道:“公主,她还没……”
“松开。”靖慧最听不得别人说女儿好话,何况叶姻这样的态度,更让她产生好感。
那几个婆子只得把叶姻身上的绑绳解开,叶姻揉了揉僵硬的手腕,低头道:“谢谢公主。”
靖慧不答,怔忪许久道:“你倒是说说,你如何知道林姝背后有人的?”
“哦……”叶姻眼珠乱转,点了点头,叹息道:“原来公主问得是这个啊,是这样的,公主,昨儿我与嫣妹妹正等着您与贵妃娘娘传唤,偶尔说起了这事,我随口说了一句,嘉云这样品貌俱佳,斯文和善的人儿,怎么会无缘无故得罪林姝?即或林姝看着郡主品貌出众,心生妒忌,也不可能心生杀意……”
她虽然接触公主不久,可是慢慢知道公主的死穴在哪里,因此费尽心机树立嘉云光辉伟大的形象,眼见靖慧脸色越来越缓和,知道自己说对路来,越发作态,幽幽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与郡主生前虽然没有接触太多,也是极喜欢郡主的,如今人活生生没了,不免伤感,便与嫣妹妹多说了两句,其他的,倒是真不知了……”。
见靖慧怔怔不语,忽然又想到李嫣说那话的时候,自己是在场的,忙又出口解释道:“没想到嫣妹妹竟直接跟公主说凶手另有其人,其实我当时只是想缅怀郡主,倒也没想那么多……公主在上,叶姻被预太子妃,乃是意料之外,从来没生过别的心思,何况那日见了郡主的天人之色,高贵之气,越发觉得自家不堪,早早就生了萌生退志,哪里还会想到那么多去?”
靖慧听到那“天人之色,高贵之气”,想到自家女儿生前的一举一动,泪水蜿蜒而下,叹了口气,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叶姻面前,扶起了叶姻道:“难为你想着云儿,我就知道这里面没几个真心的,可是你……你是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
公主您错了,我想的是您那异母哥哥而不是您女儿,不过都是您家亲戚,所以也不能说错……叶姻眯起眼望着靖慧,不过几日的功夫,这妇人竟仿佛苍老了许多岁一般,那勃勃的生机被拦腰砍断,再怎样的脂粉也遮不住了心里的绝望与沧桑,她本来对这种跋扈的贵人很有些不屑,此时不由生出了几分怜悯来。
“李嫣说的那些……”靖慧拉着叶姻的手,向中堂的座位上走去,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你坐。”
“在公主面前,哪有我的座位,我站着就行了。”叶姻谦谦道。
靖慧想要说什么,终于没有再说,皱着眉忖度半晌,忽然道:“我知道,陈嬷嬷不会说的,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护着那人,我这样的身份,又不掺和他们那些事儿……”
叶姻心知这里面的每个“她”与“他”都是跺跺脚天地摇的人物,不由心惊胆战,这公主说多了话,会不会哪天想起来杀人灭口?毕竟自己不是她的人,不敢多说,只唯诺了声:“是。”
“当年大哥与二哥争,谁也没得好,大哥被圈禁,二哥作为嫡子虽然坐上了那位置,却在不久之后就病逝了,父皇看在先皇后的份上,立二哥的嫡子为太子,那个时候他还小,我倒也没觉得不好,后来云儿喜欢他,我也就罢了,谁知……哼。”靖慧把背靠在东坡椅上,失望地闭上眼轻蔑道:“白长了个好摸样,连二哥都不如。”
叶姻只觉背后发凉,嗖嗖的脖子都硬了,公主跟她说些话,这是……喵呜……
“怪不得你不稀罕他,我就知道你是有眼光的。”靖慧忽然睁开眼,拍着旁边叶姻的手,说起来,她对这个小姑娘并无恶感,一则她对女儿的评价,十分合她心意,二则方才误会她了,不免愧疚,再加上叶姻说话得体,举止有度,竟把她当做了心腹,说起了心里话。
“当然,当然,哦,不是。”叶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好说不是,又不好说是,只得干笑了几声。
“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决不会让……别人得逞的。”靖慧疲惫地闭上眼,嘴角露出苦笑道:“云儿的死,其实也怪我,你晓得,我一向不爱掺和他们那些破事,所以这些年来,倒也过得逍遥,只是因为如此,却生生耽误了云儿……”
“你说云儿身份高贵,天真无邪,这倒是真真她的知己,我虽然在宫里头长大,却不愿云儿遭那份心累,一直把她隔着生养,便把她养成了那无忧无虑的性子,只知道那如花似玉的太子哥哥,当时其实也不想掺和进来,只是看在云儿的份上,只得争上一争,其实我也看得出,那小子不喜欢云儿,本想着若是输了,正让云儿死了心也好,谁知这么一试,人没了。”说着,泪水蜿蜒而下,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角,点点滴滴落在了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