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明澈淡淡答道。
“哦,哦。”明言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被旁边的明理禅师摁住道“师兄不可多言。”其实这明言禅师也并非故意为难,而是他性子淳朴,自幼在大悲寺出家,加上一心钻研武功,说话行事,颇有些不谙世事。
明澈转过身来,对明远问道:“今日颂经乃是?”
“心经。”明远答道。
明澈点了点头,向下扫视了一眼,眸光淡淡,悲悯静然,却在不经意里,藐着角落里的少女,谁知那少女一动不动,仿佛泥塑般低头合十,仿佛对眼前一切,恍然不闻。
明澈闭上眼睛,忽然睁开眼,淡淡开口启禅机道:“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众人一怔,在沉默的死寂中,明理禅师的声音响起道:“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3)
明澈微微一笑,那悲悯的脸上仿佛莲花盛开,在淡若寻常里,泛起波光潋滟,忽然望向角落深处,对那少女道:“最左首的那位施主觉得呢?”
叶姻见所有的眼目都向自己射来,许多不乏羡慕嫉妒恨,想着明澈说的“帮衬”一词,知道他是帮自己在太子面前出风头,顺便表明与燕王的立场,心中暗骂,抬头木然道了一声“不知道。”
明澈一怔,收回了眼目,望了望太子,正要说话,忽然听旁边的邵颐开口道:“世间有天堂乎?有地狱乎?为恶者焉得不报,为善者焉得不果?”
明澈静默片刻,道:“于夜之中,仿佛有物,你信,或不信?”
邵颐迟疑了下,道:“我不信。”
明澈道:“点灯而观,佛在与不在,它就在彼。”
邵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圣僧,孤问你,怎样是天堂,怎样又成地狱?”太子邵胤仿佛知道了明澈的意思,看了看那角落里的少女,又望了望旁边的堂兄,笑问道。
明澈眸光一闪,道:“武者问僧于道,僧问,汝何人?,武者曰:武士,僧笑曰,汝等如此粗鲁,如何配道,武者大怒,拔刀相向,僧曰,此为地狱,武者顿悟,弃刀跪恕,僧曰,此为天堂。”(4)
“好,好,好。”宋玉先行拍手称赞,正要张口,忽听一少女高声道:“圣僧……”
大家皆吓了一跳,谈禅会乃是深明禅理的有道高僧组成,如果有要点化的有缘者,亦可以参与,邵胤与邵颐皆此次有备而来,这倒也罢了,少女们却都是听禅者的角色,若不是高僧点名,哪有这样主动出口的,大家不由抬起头看那少女,见其容颜绝丽,盈盈站起,在这明媚光灿的迦叶殿里,越发显得天姿国色,让人惊叹。
明澈似乎也吃了一惊,只是面色很快就不动,听明远忽然道:“这位小檀越,谈禅会上……”
“佛说众生平等,难不成谈佛的时候,还分个高低上下不成?”李嫣嘴角噙着笑,眸光在圣僧脸上转了又转,却见其并不看自己,只是低头敛首,想起他方才点了叶姻的名,心头一沉,侧目却见太子邵胤正炯炯望着自己,眼目里全是欣赏,心中又一暖,笑道:“圣僧,你说是不是?”
“是。”邵胤忽然点了点头,笑道:“众生平等,诸位小姐们亦可畅所欲言才是。”
“这个……”明远禅师为难地望着明澈,见明澈并不答话,倒是明理禅师“阿弥陀佛”念佛号,道:“师弟,也罢了。”
明远只得点头道:“檀越,请讲。”
“圣僧,你既然为国师,自然佛法精妙,请问你对女色怎么看?”李嫣巧笑嫣然,道:“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是何解?”
明澈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向那少女看去,却见那少女说出口型道:“不知道。”说着,恶狠狠地望着自己,忙收了眼目,却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李嫣道:“和尚与徒弟过河,有女子求过,和尚抱着那女子过河而去,女子谢辞,徒弟却十分不解,问:师父,和尚戒色,你如何抱得那女子?和尚答曰:吾已放下,汝如何还抱着?”
“听到了吗?”明澈的话音刚落,嘉云郡主忽然开口道:“圣僧的意思,女色浮云而过,那在心里的自然不干净,不在心里的自然干净,李嫣,你心里不干净,就以为人家不干净吗?”
大家听了这话,都面露异色,陈嬷嬷更是皱起了眉头。
薛月见嘉云说得实在太过不堪,忙从旁边拽了拽嘉云的袖子,却见嘉云也不理会,柳眉倒竖,恨恨地望着李嫣,原来她对那位表哥太子情深根种,这次来竞选本来以为手到擒来,谁知太子自从进殿,眼目就没在她身上停驻过,反而一直对李嫣注目观瞧,心中的嫉恨再也忍不住,此时便借机发泄出来。
李嫣见嘉云居然面斥她“不干净”,也脸上色变,皱了皱眉道:“郡主大人,这是哪里话来,我听说各位高僧精深禅理,不过询问一二,何故出言相辱?哦……对了……”她把手一拍,道:“这到让我想起一个故事呢。”
“什么故事?”邵胤对李嫣笑道。
李嫣见太子如此向着自己,笑得越发恣肆飞扬,道:“大诗人东坡居士与佛印禅师聊天,东坡居士便问禅师道,你看我现在像什么?”佛印禅师道:‘我看你像一尊佛。’。东坡居士却说,‘我看你倒是象一堆牛粪。’佛印禅师只是笑笑,并不作答。”说着,李嫣抬头望了望太子,又看了看明澈,道:“圣僧,请问佛印禅师如何如此反应?”(5)
明澈不知这少女为甚跟他没完了,他之所以强撑着又来谈禅,一则表示自己并未受伤,燕王不要在寺庙公然兴风作浪,二则是怕燕王伤她,想帮她……忽然间横插出来一位少女,夹七夹八地说了一堆,不由皱眉,道:“不知。”
太子邵胤却十分有兴趣,笑着侧头对邵颐道:“你们知道吗?”
邵颐笑眯眯道:“圣僧不知,我等自然也不知。”
“玉公子如何?”太子望向宋玉,却见宋玉正盯着不远处的角落,不由奇怪,抬头望去,却是那叶家女儿,心道这也奇怪了,这叶家女儿并无任何出色之处,恁地不仅圣僧让他讨近,宋玉放着这绝色美人不看,偏生去看她?
却听宋玉躬身道:“太子,吾等愚昧,亦不知。”语气十分淡泊,似乎对这小女儿间的斗口,毫无兴趣。
“那叶家小姐是否知道?”太子忽然高声道,笑着望着那低头合十的女子,心里也来了兴趣,决心试试这个少女。
却见那少女抬起头来,把头从左摇到右边,木然又道了声:“不知道。”
“我晓得的。”圆脸少女林姝忽然站了起来,对太子合十答道:“那东坡居然回到家里,与自己每每谈起此事,苏小妹道,这是兄长输了呢,佛印禅师的心宛如佛一般,所以看你如佛,你说佛印禅师如牛粪,就是证明的你的心宛如牛粪。”说着,抿嘴笑望着太子道:“这是此心彼心的意思呢。”
“好,好。”邵胤打量着那圆脸女子,见她虽然说得好,容貌却远不及李嫣貌美,不由失望,只说了几个好字,就不再说什么。林姝见太子虽然把眼目望向了自己,却很快又去望李嫣,脸色一变,低下了头。听太子笑问道:“李家小姐,这位林小姐说的可对?”
李嫣见有人答了上来,未免有些失望,听太子这么一问,也不好说不,只得点头道:“说的是。”说着,用眼目瞟了一眼明澈,却见明澈仿佛睡着了般,一动不动,低头合十。
他……竟这样的自己的不动心?
李嫣咬着嘴唇低头坐下,一种从来未有的挫败感席卷而来,让她不知所措,却也有些兴奋……
没关系,慢慢来,她手里握着一把好牌,又是穿越女,不会输的……这么想着,忽然想起昨日那个“一百零八将”来,又想起这次法会,圣僧以及几个男子屡次向那女子问询,不心中砰砰乱跳,若是这个世间还有一个同样被眷顾的……
转头向那女子望去,却见那其隐藏角落深处,不管是装束还是神情,甚至表现,都一点也不像……忽然放下心来,不会的,怎么会?如果真的是穿越的话,怎么耐得住这份底气,何况嫁给太子是多么荣耀的事情,那么多次机会,她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轻易舍弃?
应该不会的!李嫣在袖子里握拳,被穿越大神与金手指眷顾的,只能是自己,自己!……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随从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悄悄绕到宋玉身后,悄声说了几句,宋玉皱了皱眉,又对邵颐耳语几句,邵颐脸色一变,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双手合十道:“听了这么多禅机,我们这些俗众颇有所悟,只是急事召唤,怕是要失礼了。”
说着,对着太子道:“殿下,请赎罪,赎罪。”
太子邵胤似乎有些吃惊,怔了怔,道:“什么事?”
“嗯,也没什么,家里一个侍卫跑了,怕他伤人,要去看上一看。”邵颐皱着眉道。
叶姻听到“侍卫跑了”,心中砰砰乱跳,心道不会是那二货吧,正忖度间,见邵颐已经带着人匆匆辞去。
高僧们见邵颐走了,继续开口谈禅,明澈却在邵颐走后便沉默了下来,一直低首合十,不言不语。太子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会看李嫣几眼,李嫣自然心领神会,与太子眉目传情之余,不时站起来驳论几句,虽然不见得多高深,却也别出蹊径,让几位高僧颇费了一番脑筋,于是,太子望着李嫣的眼目便越来越惊艳……
诸女见太子如此抬举李嫣,面上皆露出愤愤之色,薛月更是在嘉云耳边窃窃私语,说个不停,嘉云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怒,眼眸里几乎全是阴森之色。陈嬷嬷在一旁默默观瞧,抿嘴不言。
到午时谈禅会结束,陈嬷嬷领着众女去斋堂进斋,此时的饭食倒比早上多了一些,叶姻又困又饿,还要看他们演戏,那蛇精病圣僧还要拉着自己下场,心里正苦逼,如今见那丰盛的斋菜饭粥,觉得十分偎贴,拿起馒头正要啃,忽见不远处的李嫣惊叫一声,用手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