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做过最美好的梦,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梦里有一只烤鸡。
后来我真的吃上了烤鸡。我们穿上和市里国际幼儿园一样的校服,坐在大大的圆桌上。有很多叔叔架着大机器对着我们,院长穿得像电视里的男人一样很正式,我盯着正中央那叁只肥得流油的鸡,咽了咽口水。
我只是在想象,我可以吃一只鸡腿。我总是抢不过院里别的小朋友。
但是那天发生了奇迹,院长说我们孤儿院接受了一家大公司的帮助,一直实行一种厉害的教学制度,所有同学都能背五首以上的古诗,还会基本的英语口语。
他点名我起来。
我可厉害了,没有一个字背错和说错。
有一个特别帅气的叔叔为我掰下一个大鸡腿,黑乎乎的机器对着我们,叔叔说:“可怜的孩子。”
叔叔姓沉,就是那家大公司的老板。
我开始不用和五六个哥哥姐姐挤大床板睡觉了。我被安排在一个特殊的房间里,门口挂了我的名字。我没有姓,只有一个小名叫“泠泠”。查不到父母的孩子都没有姓。
我在食堂的餐具也被换了,从不锈钢变成银制的,上面刻上了“泠”字,防止被偷。
章叔每次来接我去沉家,我都小心翼翼地,希望他可以从后门进来。
“你可能很快有爸爸妈妈了,这不是件好事吗?怎么不和同学炫耀?”
我骗他说,我要攒一个大消息,到时候吓唬他们。
其实我是害怕又被打。特殊在这里不是好事。尖石子刮过皮肤的感觉很锐利,每次被踹倒,我都和尘土躺在一起。漫扬的尘粉会遮盖人望向天空的所有视野,至今为止只有阿初哥哥挡在我面前过。
所以我发誓要保护阿初哥哥。只是现在能力很小,我要努力不让沉先生挑出任何错处,万一我能和阿初哥哥一起被领养呢?
美梦很快醒了,我表现得特别不好。
我身上的伤痕被简阿姨发现了。我小升初的考试考了全校第二,第一是沉先生一位教授朋友的女儿。我们一同玩耍时,我没保护好弟弟妹妹,陆梓杨掉进水里了。
每一次沉先生都让我举起双手站在墙边。他说:是故意让简阿姨发现我没有照顾好你吗?明明一直第一为什么关键时候会掉链子?为什么掉进河里的是陆梓杨不是你,是你推他下去的吗?
他语气其实是很温柔的。我没有爸爸,但是听院里曾经有爸爸的哥哥说,父亲对儿子的爱总是深沉又克制的,他对你的爱可能体现在无限的期望和严格的培养中。
沉先生给了我很多东西。比如陆梓杨和许咲伊这两个朋友,和他们提前交往有利于我融入这些权势很大的家庭中。比如他要求我做第一而不是第二,如同对亲子那般不懈怠培养,又为我出高昂的学费将我送入市内最贵的精英中学。比如他担心我在孤儿院成长有劣性,教导我要如何善待和保护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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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想着,即便双手举起不能动,也好像在黑夜中点亮一根火柴。我举了两个小时,放下的时候手都快断了,但我觉得一点也不辛苦。我大概知道上了初中他就会将我接进这个家了,才会严苛至此。
毛绒绒的火光已经绘出一幅美好的未来,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上切妈妈做的蛋糕。陆梓杨家里就是在这样的,我有幸参与过陆梓杨的生日。
但是因为我表现得不好,沉先生一个暑假都没接我去沉家。
开学前两周,我很担心如何自己去上学,如何拥有和同学们一样的新衣服,甚至担心沉先生更换决定,我要自己再找别的学校上。
在开学前一周,章叔来接我了。我终于像挣扎的鱼被抛入水中,重新拥有呼吸的气口。章叔接我时告诉我:“咲伊小姐哭闹了一个暑假要找泠少爷玩呢,连饭都吃不香了,这不,我就赶来接你了。”
我怔怔地,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声地问:“我有那么重要吗?”
我说的“那么”,其实也就是一点点。但是有一点点就够了。
章叔说:“当然,泠少爷很重要。”
我开始变成许咲伊的影子了。因为我又发现,沉先生和许咲伊的爸爸关系极好。他期盼我与许咲伊日日在一起,他不说,我要猜到,这样的儿子是他想要的。
我庆幸对方是许咲伊,她从来不说谎,她好像很喜欢我。那我也应该要喜欢她,不然我怎么值得被需要呢?
暑假的最后一天,她带我去找陆梓杨玩。翻完墙后我落在一边,正想要攀过去,竟听见拐角沉先生的声音。怕被他发现我干坏事,我让许咲伊先走,自己躲到了树后面藏着。
沉先生似乎与赵琇阿姨在争吵。
“你把简凝之的孩子带回来,那我肚子里的算什么?”
“我当初也只是从医院里拿出来,把他放院里让他自生自灭。我对简凝之是恨,不然怎么会对他儿子狠?你还看不出来么。”
“那你继续让他自生自灭啊。”
“毕竟是亲生的。”沉先生说,“放心,他有口饭吃……”
他们走远了。
“我觉得你爸挺可怕的,他要是发现我们交往了,该不会拆散我们吧。”许咲伊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
“不会。”我常常坚定地告诉她一些坏事不会发生,我会保护好她,这一切都是我的职责,“我不会让你受伤害。”
她非常需要我的坚定。
许是自小对自己要求太严格,进入青春期后我发现自己性欲极低。许咲伊向我表白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她的喜欢不加掩饰。
但我对情感不甚理解,我想我也是喜欢她的,只是不像她一样容易患得患失、喜欢肢体接触。我很努力扮演她的理想情人,一个充满爱意、引导性与占有欲的男友角色。
她却好像更加不信任我。要我24小时随叫随到,支持她所有看法,爱好也要与她全部一致才行。我说:嗯,我会做到。她反会流眼泪,说你不懂,你这样根本就不算爱我。
这让我产生极大的恐慌。好像机器人扮演人类被发现了。我害怕需要我的人看穿我微小如火苗、风吹即灭的内在,于是用尽一切办法让她相信我会爱。
在那个小黑屋里能熬下来,我也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火柴。
我告诉自己,没关系,这世上还有爱你的人,有许咲伊。
甚至……也许简凝之知道真相,也会接纳我。她是那样好的一个母亲,全世界最好的母亲。
但机器终究只是残破的废铁,被爱是最大的虚妄。我找到许咲伊,请求她给我一个容身之所,她哭得很厉害,让我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她和我分手,说她没有办法,她怕惹祸上身。